此話一落,宮殿中再度陷進可怖的寂靜。
太後的面色已經能用陰怖可骸來形容,湘容繃起面直視着她,氣勢毫不相讓。
這不是她與太後第一次正面起沖突了,但這絕對是最嚴峻的一次。因為此事關乎到她的性命,是至今為止太後第一次對她狠下殺手。
湘容捏緊了手裡的布帕,太後想讓她死,她又何嘗不想就此斷了太後的性命?
這些年中她不是沒有動過這樣的心思,但最多也不過是在心裡想過。自她愛上赫連熵以後,便是再忍不下心看到他失去先帝後再沒了母親。
即便湘容深知太後對權欲的私心過盛,與赫連熵的母子情也說不上多麼深厚,但她自己就是個被父王與母後抛棄的人,即便知曉太後身上的弊病,也不想讓赫連熵體會到這種失去雙親的孤獨滋味。
為此即便她心裡再怨極太後,如何勾心鬥角與之相争,可為了赫連熵,她其實從未真的想要過太後的性命。
要說現在沒有一點寒心那是假的,隻是她轉念又一想,這世上想讓她死的人那麼多,也不差太後這一個。既然太後先邁出了這一步,那就莫怪她心狠手辣也把事做絕了。
景玉甯側過身,正對着太後,應道:“回太後,臣也覺得此事太過悚然,因此不敢私下定奪。您是後宮之首,臣當聽從太後之意。”說着,他又把話鋒一轉:“隻是蠱毒極為危險,臣等發現時已經燃了那香的一部分,您看,”他用目光示意太後往那已經被燒至發黑的布上看去,“這蓋在爐上的布當下應已滲透了蠱蟲,臣以為就這樣搬去福祿宮,着實不妥。”他言語中既不否認太後的意圖,也不迎合她欲行之事。
太後沉着臉屏氣凝神,久久沒有出聲。
她知道景玉甯與湘容二人不會讓她輕易就把香爐帶走,今日這事能被景玉甯抓住馬腳原也是因于她的大意。
本以為帝後同朝景玉甯與赫連熵共住政華殿,他總會把重心放在那些朝野群臣身上故而疏忽坤明宮裡這些隐秘的小動作,但這才多短的時間就被他發覺出不對勁,半分未停就到了這裡來。
她一隻眼稍稍眯起緊盯着景玉甯,此人城府甚深,兩頭都暗自兼顧着,實在難纏。
“哀家自會小心,福祿宮有的是地方,皇後就不用擔心了。”片晌後她對景玉甯言道。
景玉甯與湘容都看得出太後是打定主意要将這證物帶回去,他們也各自思索着應對之策,沒一會兒就聽湘容接道:“霜月宮也有的是地方可以放下,不必一路非要折騰到福祿宮裡去。事情出在臣妾的宮裡,東西也該留給臣妾保管最為合适,還是請太後不必勞煩費心了。”
她說話時先是看向太後,而後又看向景玉甯,見他閉着雙唇尚不置可否。她猜不透景玉甯在想些什麼,但也清楚此時他們是站在一條線上。
太後把手放在腿上,腰闆坐得很正,她的頭稍稍往旁邊點了一下,岑兒便了然地把她身側放置的茶水拿開,當着湘容的面倒進了一旁綠棵的土壤中,而後把盞也就此撤掉了。
湘容看了眼那被倒了茶水的綠棵,嘴角微微翹着,她用布帕抹上嘴輕咳一聲,對岑兒此舉視若不見。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換了條腿翹起來,眼神裡帶着露骨的挑釁,同時心思也在一刻不停地動着。她們此時已進入到真正的惡鬥,不再是從前的那些皮毛。
湘容暗地裡也觀察着景玉甯的動靜,隻是她與景玉甯交手也不過粗淺的兩次,算不上熟悉,所以隻能從他言語中摸索出意思,以此來應證他到底是想把她與太後一起害進去,還是真如他所言共同對付太後。
霜月宮大殿内的香化作輕微的白霧随風吹到了他們跟前,花果香撲面而來,每一下呼吸都留有清甜的餘香。
太後把精力全集中在應對底下這二人的一唱一和上,她擤了下鼻子,心裡極度厭惡這股味道。
她以餘光注意着香爐,那擺在桌子上的蠱蟲她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帶回去處理。
她的護甲輕輕點在腿上,鑲在上面的紅寶石如鮮血般純正豔麗。她本是想用這蠱蟲殺了湘容後使景玉甯徹底失去赫連熵的寵信與權位,可現下既然被他識破,那此計也隻好作罷。
太後心裡有數,如若此招未能奏效,那就必須及時止損絕不能再弄巧成拙。
因這景玉甯的心性太深,要是被他抓到把柄指不定會與赫連熵一同置她于何種死地。
太後心裡打着鼓,但面上卻是與往日無異的威嚴鎮定。這些年在宮中她與赫連熵一直都暗自以制衡之術較量着,看似無波無瀾的表面不過是底下兩股巨浪相互抵對的短暫平衡。
他們都在尋借外力欲把對方最先推翻,卻不料她所選中的這股外力竟成了當今最大的變數與敵人。
湘容豢養的那隻黃鳥這時在籠中鳴叫出幾聲,叫聲雖不大但也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太後望過去,而後不容置疑地言道:“茲事體大,此物交由哀家保管最為合适。”她緩緩收回視線,打量起湘容,道:“湘貴妃要是有異,待皇帝回來後大可與他去說。”
宮裡主位皆知今日赫連熵出門是本着下午才回來,這話說得便宜,到時赫連熵這回來了,證據一消死無對證,根本毫無意義。
太後自然也清楚這句話不過是為堵湘容嘴用的,說完這句,看湘容果然皺起眉有話要回,于是她轉向景玉甯,不給湘容縫隙地繼續道:“哀家主意已決,皇後有無異議?”
景玉甯站起身行禮,回得也很快:“臣無異議。”
太後與湘容聞此言皆是驚愕一瞬,二人所想不盡相同,但都揣測着景玉甯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