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熵在看清扇面上的畫與字時,唇角的笑意逐漸消失不見了。他蹙起眉宇,緊緊盯着畫上兩隻對望的鸑鷟,過了很久才把目光從畫面移到左側上的兩行題字,邊看邊從口裡讀了出來:“抒夜微涼,芳樹應獻牡花下。望百花缭亂,願與爾同守千秋。”
讀完,他垂眸看向景玉甯,隔過他垂散的發絲看進那雙淺亮的眼睛:“當真是好詩啊。”他評了一句,語氣中聽不出絲毫情緒來。
景玉甯心緒彷徨須臾,而後咽下忐忑找回聲音,平靜地應道:“臣也認為此詩不錯,這才一眼相上給買了下來,能得陛下贊許,臣亦感榮幸。”他的答話疏而不漏,神情也與常無異,但即使如此還是讓赫連熵察覺出了些許微妙。
畫面上的鳥與當日沉風銘來訪皇宮時攜身而帶的扇子如出一轍,就連鳥尾翎羽的筆觸都似有異曲同工之妙。而鸑鷟也并非尋常之鳥,它自記載中是鳳類的一種卻近乎絕迹,天下知曉此鳥者當是不多。
赫連熵在這些日裡從未放松過對沉風銘的觀察,畢竟從第一次接觸他就與那鄰國太子沒對上眼緣,所以總是更提防一些。因此,前不久他自是從派出去的探子那得知到沉風銘曾花重金購買了一把木制的空白折扇。
他盯着眼前的嶄新折扇,兩闆的木材是大尚國特有的極品供木,而扇面更是如名家所繪,點法勾筆極具風格與講究。
他想起那日沉風銘在政華殿上的一幕幕,當時就察覺出此人看向景玉甯的眼神不太對勁,仿若有話要說卻最終又欲言又止。為此他曾對沉風銘與景玉甯的關系産生過猜忌,可後來又憶起沉風銘未到大尚國之前二人提及襄國太子時,景玉甯所表現出的不甚了解與淡漠的态度,也根本不像是曾為舊識……再一想到沉風銘自來至大尚後那些招花惹草的傳聞,這才讓他将此疑慮給放了下來。
隻是到了現在,景玉甯帶回宮的這把扇子讓他不得不再次疑慮起這件事。違和之感與種種巧合讓他直覺裡面似是藏有何事,于是他抿了下薄唇,不置可否地說了兩個字:“是嗎,”而後将展開的折扇立起,慢慢舉得離景玉甯越來越近,在他耳邊一字一句道:“玉甯,你的書信朕也見過不少了,這句詩倒真是與你文風相似。”
他試探着景玉甯,深黑的雙眸仔細地瞧着人平靜的神色,欲要把他從皮肉到骨髓徹底看穿。
暗藍的裡衣在光照下泛出低調的灰銀,男人黑目極其銳利,此時更如同一隻伺機咬緊獵物的枭鷹,将他的東西牢牢看守在自己的地盤之中。
景玉甯意識到赫連熵察覺出了不對,他緩出一口氣,思索後巧言道:“陛下過譽了,許是文字的相惜之情讓臣感同身受,這或許也是緣分吧。”
“感同身受?”赫連熵重複着道,“畫中二鳥對視而望,題字卻言‘與爾同守千秋’,怎麼看都是在描繪錐心刺骨的相思之苦,怎麼,玉甯也對誰有着這樣的情意麼?”說道最後,他已是隐隐咬緊了每一個字,語氣暗藏起極度的危險。
景玉甯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些,低下頭誠懇陳言道:“陛下說得哪裡話,臣是大尚國的皇後,忠于陛下是臣之宿命,萬不敢有違。”
赫連熵聽完卻是冷笑一聲,他的回答總是這般天衣無縫卻不帶絲毫情感。就好似做他的妻子不過是件逼不得已要完成的任務,他可以硬着頭皮去做,卻從不會往心裡走去。
他忽然很想問景玉甯,自己在他心裡算是什麼。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皇上?還是一個激不起他分毫漣漪的男人?
可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他又不想再問出口了。因為若是聽人違心回答,他不信,而若予他真實答案,他又不敢去聽。
半晌,他吐出一口氣,把人重新扳過來,與自己正面相對,他俯下身,近到可以看見景玉甯面上每一根細小的絨毛,他注視進那雙掩在翹長睫毛下的明目,道:“玉甯,朕隻問你一句,你與襄國太子是初識還是舊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