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福祿宮回到政華殿,景玉甯卸下了一身厚重盛裝,露出貼合腰身的薄衣,身上的細汗透過衣衫沾上過堂風,一陣星許寒涼掠過。
赫連熵從門口走進來,見他穿得如此單薄當即就皺起眉跨步上前把他給抱起來,颠在懷中。
“這都什麼季節了,怎得這般不注意?”責備的話語響在耳邊又溫柔得像是哄誘,“朕讓禦膳房做了九盞不同的糜羹,等你回來一起嘗嘗,剛好暖一暖身子。”
男人邊走邊說,把景玉甯一直抱至墊滿軟枕的寬椅上才輕輕放下。
一件暖和白銀的裘襟旋襖披到了身上,赫連熵為他把領部的扣子按緊,然後坐到妻子的身邊,幫人把掩在裡面的青絲一一捋出來。
“陛下還未進膳?”景玉甯由着他動作,看見宮人排列整齊地手捧膳食端到桌上,有些驚訝地問。
“對啊,”赫連熵點了點頭,弄完了頭發又握上他的手指,直到把冰涼的指尖捂熱了才放開,“你獨尋太後,朕便在這等你,膳總該一起用。”
景玉甯擡眼望向男人,一時不知要說什麼,沒過多時擺上來的瓷玉碗就被盛上色澤鮮美的鹿肉芪棗湯,赫連熵自己未動筷,倒是先來喂他:“嘗嘗這個。”
碰到唇上的汁水散發着棗與鹿肉的鹹甜,暖熱的味道嗅進鼻間香味迎面,景玉甯就着男人舉上前的勺喝了一口,清香的鹿肉與紅棗中合得恰到好處,白湯正濃肉味軟嫩。
“如何,還喜歡嗎?”赫連熵把勺放進碗中又舀了一口。
景玉甯抿下唇中的餘味,回道:“謝陛下,臣很喜歡。”
聽他如此回答,赫連熵牽起唇,又無比殷勤地喂了起來。當他手拿勺碗親自喂人喝下大半後,景玉甯終于偏頭躲了一下,而後從男人手中拿過膳具。
“陛下也用些吧。”他以帕拭唇道。
早時的情形驚慘瘆駭,他們心裡其實都明白現下是吃不進什麼。不過為了每日不間斷地滋補調養景玉甯的身體,赫連熵還是循循善誘地變法子哄他用食。
這頓膳用得比以往都長了幾刻,從湯羹到飯菜,在赫連熵的軟硬兼施下總算是讓景玉甯或多或少都吃了一些。
大監此時與景懷桑去到刑部,留在宮中服侍他們的便剩下了陸齊他們。
赫連熵大手一揮,叫人都退了出去,自己扶起景玉甯,讓他卧坐到内殿的塌上。
“您一早便知宰相不會與李群聯手所以才引出了這樣一出戲。”落座後,景玉甯開宗明義地言道。
他此時未稱景懷桑為家父,而稱其為宰相,赫連熵暗晦一笑,熟練地解下盤于他頭上的鳳簪。
“宰相與李黨本就是兩路人,何來的聯手。”服侍景玉甯躺正,帝王卷起他腿上的衣料,雙手抹上草藥娴熟地按上去。
膝上的涼爽彈指間就化解了雙腿先前的僵直,景玉甯後頸靠上高枕,眉眼細細端量着帝王。
“為了一個叢骓,李群最終把自己也搭了進去,難道他就不覺到得不償失?”
藥味的芳香在兩人之間散開,三青葉獨有的氣息冰涼而醒注。
“他當然是得不償失,”赫連熵拇指揉過他的膝骨,在穴位上用手指的關節按摩。
“不過有的人一旦站久在原不屬于自己的高位上,欲望就會如暴食膨脹。他們自以為天子不過爾爾,頭上一頂烏紗帽就能睥睨天下。”
帝王星眸挑然,譏刺道:“朕讓他填飽肚子,給他這個胃口,等到他吃得撐到不能再撐已然忘記了自己有幾分肚量時,隻需一根針,肚皮也就炸開了。”
李群何至為了一個三品叢骓自毀前程,隻怕他一早就落入在了赫連熵的棋局中。
被孤高架起的權臣把疊摞而上的木枝當成了自己屹立不倒的雙腿,在帝王的眼皮底下把兩方力融彙接連。
他以為自己站得夠穩,殊不知那些被他興高采烈埋進腿裡的木枝不過是帝王安下的火藥,一把篝火,便連同他的身子一起焚燒盡燃了。
男人手中的腿往裡輕微地縮了一下,“陛下深謀遠略,令臣歎服。”
“隻是這些說到底也是大尚國百姓以泣血堆砌而成。”
填飽太後李群李黨何以是金銀财兩那麼簡單,他們手上淋滿了殺戮的稠血,吃下的是活生生的人肉。
“朕這個帝王一直做得身不由己。”赫連熵唇角一閉,暗影埋在深邃的五官中。
經此一役,李黨翻身難矣,以太後國舅為首把持朝政的局面也将由此傾注到赫連熵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