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過後,赫連熵又變回了往日的樣子,從膳食到出行無一不對景玉甯照顧得無微不至,凡事都要親力親為。
他如今還染上了一個毛病,無論走到哪裡都愛抱着他的妻子,即便是午後二人一同去到後殿花園的路上,他也必須把人橫抱在懷,每一步都穩穩地走在寬大的石路中央。
景玉甯掙紮過幾次,奈何帝王偏執起來誰也管不住,每回見懷中人伸手推他,就将頭俯下照着人霞紅的面頰親上幾回,直到人老老實實地再也不動了,才心滿意足地彎起唇,邊笑邊繼續往前走。
銀白的天色在日光西落中染上晚紅與淡灰,今日從晨起到此時依舊無雲亦無風,比之昨日要更暖和一些。
白梅與紅梅相繼開出鮮嫩的花苞,嬌小的朵瓣在枝頭宛若嬰兒攢起綿軟的小手,流入的空氣使他粉中透紅的小指頭肉乎乎地悄然往外伸出來。
石壇環繞在花園的亭前,與石路修成了同樣的走勢,一路圍繞在潛台的兩側。
壇上的花木随季節的變化而更換,從牡丹月季,海棠夏蓮到冬日中傲然屹立的松柏與茶花濃梅。
走過石橋進到亭中,赫連熵終于把景玉甯放了下來。
宮人們已經事先把整座亭台預備妥當,幾展簾扇隔去寒涼,内裡蘊烤的竹炭将亭台内的空間暖得猶如溫爐之中。
因坐落于百花齊放的院子裡,景玉甯不喜過度人為的氣息掩蓋過自然的芬芳,便命人将香爐都撤了去,茶也點名要新采下的金花茶香瓣。
“你倒是慣會享受。”帝王伺候着人半躺在太妃軟椅上,把薄軟的被子蓋到他身上,之後直起身瞅着他調笑了聲。
絲絨羽白的棉領圍在青年細膩的脖頸外側,被以茉莉水滌梳過的烏黑長發散發着香味,與自身的檀香融合成出一種獨特的奇香。
赫連熵坐到他的身邊,拿起實木茶桌上的茶壺輕晃一圈,用溫水緩緩澆到茶盞外側,而後把成金茶葉放進去。
在沏開第一遍後他将頭茶溫杯暈染出茶香,直至沏開第二次才将茶水倒入杯中,以待飲用。
清暖的白煙在水面上升起,映照出一片如雪般的亮白光色。
男人沒有将重修宮羽一事告訴他的皇後,趁季節轉冷不易出門景玉甯隻能時常在室内清修,他便想着把銮熙宮做成一個驚喜,待明年開春,萬物複蘇辭舊迎新,有些遺憾總是要彌補上的。
“太醫說你氣血不足,藥膳進補還需時日。”男人邊說邊從高碟中拿出圓潤飽滿的桂圓剝下皮,舉到景玉甯的嘴邊,喂他吃下。
宮女上前想要服侍帝王取出更多的桂圓,被赫連熵揮了下手驅到一旁。
甜美的果肉咬破溢出鮮香汁水滑進舌尖,餘味中帶着細微的酸甜。
赫連熵的手一直捧在景玉甯的唇前,青年側睨了眼帝王,片刻中從自己的衣袖下抽出一張幹淨的巾帕,把核吐在上面,包起來放到帝王的手掌心上。
赫連熵垂眼瞅着被團成一團的輕絲帕子,失笑出一聲,隔過帕捏起裡面尚有着人口中溫度的小核,用同一隻手刮了下人的鼻子。
“你的哪裡朕沒嘗過?又不嫌棄你。”低音暧昧的語調連尾音都是居心不良的性感,轟得景玉甯面頰通紅,羞臊地瞪着男人沉色的黑眸。
這裡還有别人,他怎麼敢……
美人溫怒的樣子白中透紅,濕漉漉的明眸與紅唇顯得更加秀色可餐。
青年殊不知自己這一眼勾起了男人多少壞心思,隻龃龉地相摩起貝齒,道:“陛下莫要打趣臣,這些本是宮人的活計,陛下九五之尊不該屈尊降貴。”
赫連熵聞言眉峰一挑,起身坐到景玉甯半躺的太妃椅上,惡劣地湊上前輕咬一口他雪中藏紅的面頰,低聲道:“朕伺候自己的皇後哪就屈尊了?難不成還能叫你來伺候朕?”
說完又大方地深吸幾口愛妻令人着迷的淡香,随後起身對上景玉甯的正容。
“看吧,所以還是該由朕來伺候你,朕自己都心甘情願,你倒不樂意得很。”
帝王俊逸的相貌背在光影下,以英挺的鼻梁分成兩座交界,一面沒入灰暗,在深邃中隐露出掠奪的危險,一面照入微光,刀削的輪廓英隽倜傥。
景玉甯别開臉,拘謹道:“陛下是真龍天子,大尚國君,豈有俯于人臣之禮,您若如此,臣着實惶恐。”
你為了别的男人打朕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赫連熵不禁冷然腹诽。
隻是自己的妻子總得自己寵着,須臾歎息完,帝王還是選擇退下一步,容着這個冷淡的青年在自己的心口一刀紮下一刀。
明畔斜晖,晚霞入幕。
二人相伴品過半晌的茶,在夕陽西落時共進了晚膳。
而後不過多久,沉光隐去黑夜交替,在深紫的夜空下一盞盞燭燈燃起,點亮歸去的路。
帝王站起身,抱起青年踏進這條幽靜而曲延的大道上。
無數盞燭燈被宮人拿在手裡舉在身前,他們簇擁在帝後的身側照起前方。
景玉甯擡起首,兀自看向夜中瑩瑩數光的星空與半輪新月,心底時而閃現出一個想法。
若星星與月亮上面住着人,他們會把這裡的燭火看作另一番星辰嗎?
他仰着頭思考許久,在與男人低下首的視線對上時竟自然地露出微微一笑。
許是看不到吧……他們本是這般渺小。
青年眸底此時映照的光遠比星空還要明耀,帝王看得沉迷,隻是本人卻是怎樣也看不到了。
回到寝宮,赫連熵為景玉甯解下外披的皮襖,束發松下披落而開,垂在淡青的裡衣前幹淨得宛如高山上生長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