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舞竹弦聲起,高歌明豔齊響。衆人盞籌起落,把酒言歡。
在場官員各個都貫會因時制宜,見聖上特将宰相景氏安置上座便知這是将國宴與家宴共同行辦,于是他們在敬酒後紛紛識趣地不再叨擾,留帝後與景家雅緻閑談。
景玉甯久不見宰相夫人與長姐,心裡有許多話想說,照禮節他先與宰相夫人問候一番,看到娘親烏黑的鬓發間隐隐參雜着晖茫的幾絲白發,他心底像是飄進了無數鴻毛,強忍在胸口的哽咽似是一個躲在角落裡正悄悄啜泣着的孩子。
宰相夫人眼底滿是關懷與惦念,眼白中的血紅從遠處看如是哭濕了眼,圓潤的鼻頭也顯出淡淡的粉紅,再不見從前在家裡拿着棍杖嚴厲而兇悍地訓誡他時的影子。
如今她隻是個愛子心切的母親,即便身上的綢錦如何昂貴,頭冠的滿玉如何傾城,也掩蓋不了親情間的牽挂與溫弱。
“皇後娘娘在宮中一切安好?”宰相夫人問道,說完她拘謹地喝了口清茶,沖淡口中的苦澀。
聽到娘親喚自己皇後娘娘,景玉甯不免感到些許别扭,他碰了碰果盤裡的荔枝,方一拿起又放了回去,答:“甯兒安好,請娘親放心。”
景懷桑坐在首位不予言語,不過目中流露出着與宰相夫人等同對兒子的關切,在看向赫連熵時也帶有對帝王深厚的感念。在他的身上同時能感受到父親對兒子的親情,也更能看出臣子對君王的恩報忠心,當真是每一個眼神都天衣無縫到了極緻。
在聽景玉甯答出一切安好後,宰相夫人點了下頭,随即往赫連熵的位置瞟去一眼。與景懷桑截然相反,宰相夫人面上保持的笑意略顯僵硬,因此不難看出她其實對赫連熵不喜居多。
不過坐在龍椅上的帝王對她倒很是客氣殷切,一會兒敬酒一會兒命大監過去餔菜,就差親自下去給她斟酒了。
過上兩盞茶的時間,景玉甯從宰相夫人身上收回目光,望向了景安。啟唇前他先捋後思了片刻,認定當數最重要的還是景安的孩子,他的小外甥。
“長姐,先前你在信上說還未想好外甥的名字,現在可是取上了?”他緩聲問道。
尤記得那時長姐想不定名字還特意寫信來讓他幫忙,他高興得連忙寫下幾個大字,而後來赫連熵也跟着寫了幾個,以至後來才發現……
景玉甯垂首沉吟,沒再往下想去。
景安坐的位置離他不算近,因此未能看出弟弟眼底轉瞬而逝的落寞,隻點頭說,“當然,”她含笑答道,“說起來,我們王兒的名字還是你取的呢。”
景玉甯聞言雙眸明亮起來,一擡眼就見長姐目色缱绻地望着沉風霄,二人十指交握,眼神中肆溢深情。
沉風霄稍稍俯颚凝視景安,聽妻子講道:“王兒姓沉名瑜,字正安,正是你在回信中寫的那個‘瑜’字。”
青年細品,輕聲喚道:“沉瑜,沉正安…”,随即贊聲:“好名字。”
聊起他們的孩子,沉風霄心中高興,主動站起再敬皇後一杯:“願大尚皇後的福澤護佑吾兒。”
“能沾上長姐與姐夫的喜氣是本宮的幸事。”景玉甯大方地與景安和沉風霄再度舉杯對飲,清酒香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赫連熵盯着景玉甯微動的喉嚨,上下浮動的小結誘人得要命,不一會兒男人就感覺到自己的嗓子也渴了。
清味的果酒飲進口中甜絲絲的,整盞下肚也不見熱烈。
赫連熵一盞接着一盞如同喝水,他酒量極好,縱然幾壇烈酒也不見醉迹。不過此刻他配合着自己的皇後,見人喝什麼他也用什麼,并不挑剔。
“給世子取名非是小事,襄王沒……”他的話未說完就被景玉甯在底下掐了一下,赫連熵即時停止了聲音。
那老襄王沒有賜名嗎?他原是想這樣問。
不過沉風霄還是聽懂了赫連熵的問話,搖首答道:“父王繼深秋到嚴冬生過一場病後身體不及從前,除去太子理政外再未與我們見過。他欣喜世子誕辰,也據太子說父王原是取好了名,但後是怕将病氣帶過來,由此也擱置了。”
衆人皆知在去年冬時,老襄王生了一場大病,後來雖是被醫治妥安,但身子已入旦夕之時。
而老襄王自大病過後開始變得極度依賴起太子與國師,而今襄國的朝政全權落在了沉風銘的手中。他摒棄以小國貿易在鄰國間周旋,反是以資商在各國融通錢莊。
此舉說大不大但往深一想也絕非小事,例如鄰國若需糧草彈藥,他便出予金銀向珀斯等國購取所需,再以商談确至二國利益的源頭歸屬。随着通貿國家的增多與國庫錢莊的牽涉,襄國的地位會在諸國中愈重與穩。
即便以後列國變得貪得無厭欲共同反口吞并了襄國,而到那時,各國相當一部分的金庫也已掌控在了襄國的手中,他們隻需斷了來往銀兩或者運輸他地,便能直接重創一國生機。
這亦是媵都事變之時赫連熵料想到沉風銘會出的陰招,所以後來哪怕默允襄國坐地起價趁火打劫,也絕不去沾取他們任何好處。
“願天佑襄王,壽體安康。”景玉甯起盞再回敬。
赫連熵斜睨一眼沉風霄,碰上酒杯禮節性地也與他對飲一盅。
景玉甯伸手擺出一個請字,讓沉風霄坐回座位,他放下空了的酒盞,把雙手放置在腿上,以規矩且舒适的姿勢談起天來:“聞說襄國國師是位傳奇人物,本宮與陛下之前也聽過一些他的事迹,姐夫對此人可有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