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男人的腳步,他們一同穿過門雕與簾帳,來到嶄新的寝宮。
環眼望去,一如那日無邊的艷紅,便是紅蓋頭也遮不去的明豔。
隻是這次他不再一人獨守房中,站在床前的男人正抱着他,不給彼此的身體留有一絲空隙。
“玉甯,銮熙宮的布整你還喜歡嗎?”赫連熵把人溫柔地放到床榻上,半蹲在他的雙腿前問道。
男人黑眸閃爍,像是一個緊張等待着獎勵的稚童。
景玉甯不習慣他這幅樣子,隻能龃龉地前移上身,扶上赫連熵的胳膊道:“陛下請先起來。”
然而赫連熵沒有借着他的力順勢坐到床前,反而更是從蹲改至半跪,堅持道:“你先回答朕。”
他的語氣裡難掩急切,青年垂首淡黫道:“陛下給的,臣哪會不喜歡。”
男人不滿這個回答,即刻拉住景玉甯的手逼人傾下身子與他離得更近:“不許匡朕。”
景玉甯神色終于徹底沉了下來。
“陛下,臣是您的皇後,是您娶進宮的妻子。”他緩緩而道。
“無論您如何待臣,臣都不會背叛您,您又何必費心費力地取悅于臣呢?”他問得直白,更是無情,頃刻間就将赫連熵的滿腔情意傷得體無完膚。
青年旖旎的雙唇在說完後便合了上,眼中流露出的困惑竟是真有所不解。
赫連熵壓下心口的痛楚,黑瞳已是烏深,“為何…”帝王低聲咬着這兩個字,道:“因為朕心悅你,想對你好,此無關身世與權位,隻關乎你是景玉甯。”
他答得苦澀,燦若星辰的面上顯得清蕭默然。
他感到自己的愛意就像冬夜中的篝火,燃得愈烈周身就愈是寒冷。可盡管如此也無法熄下,因他再已無法停止去愛這個人,香消雲煙後徒留灰燼塵落,而他卻如被星雷擊起的焰火,想要熄滅,為時已晚。
在二人靜默之中,男人啀氣而起身,拿出備好的筆墨放到桌前,親手研出一潭濃墨,把白雲筆放入其中。
他看着一根根潔如白雪的軟毛被黑色蔓延,隻留筆根處微弱的輕渺白淨。
“玉甯來,在這裡寫下一句詩。”景玉甯的目光順着赫連熵的動作望去,見不遠處的桌上正平整地躺着兩張鮮紅的囍紙。
青年容色沉靜,規矩地走下了地,來到桌前問:“這是什麼?”
赫連熵将另一支白雲筆也染進墨中,道:“是以二人成詩的合契婚帖,妻子寫一句,夫君再寫一句。”他邊說邊把上面的一張紙放到了景玉甯的正面。
囍紙内金箔細閃,赫連皇族的圖騰精緻地刻在紙的正中以紋案相連。
景玉甯垂眼看了看面前的紙張,圓潤的指尖觸上凹凸不平的華紋,心中頓感一陣五味雜陳,然過後又隻剩下無力與無趣。
他像以往完成任務般漠然地遵照帝王的吩咐,把毛筆從硯台中提起,将多餘的墨汁滑過邊沿沒入水中。
青年将筆尖點上囍紙,最後再問:“陛下,臣在上面寫何詩都可?”
“皆可。”男人答道。
景玉甯點首,随之行筆如雲在正心偏旁的左右位置中寫下了兩行。
見他動起筆,赫連熵也在紅紙上寫下了懷藏腦海已久的詩句。
燭火燃燒發出“砰”的一聲輕響,橙黃忽亮一瞬,點明了靜夜的哀思。
寫完,二人拿起各自的囍紙,放置中間對照在一塊。
——歲月無垠,國闊百川。
景玉甯字體秀麗卻不失氣勢。
——江山不惑,此恨長流。
赫連熵的字每一筆畫都威嚴震勢器宇滂沱。
在看到景玉甯寫下的這一句詩時,男人的黑眸暗沉了稍許。
他拿過二人寫的囍紙,以圖騰向并,上下疊在了一起。
他未告訴景玉甯,其實這是以二人共寫一句詩的合契婚帖,妻子寫上半句,夫君寫下半句。
歲月無垠,國闊百川。
江山不惑,此恨長流。
取下妻子的上一句,再取夫君的下一句。
兩張開合的婚帖沿紋路再次接為一體。
男人極輕地念道:“歲月無垠,此恨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