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監站在原地不再出聲,他見帝王伸出手按住眉心,良久後低沉地吩咐:“讓關雲鵬診完脈到朕面前禀報。”
老人俯身行禮:“奴才遵旨。”
說完,赫連熵緊閉上唇,斂去了眼瞳中的哀傷與暗淡。
他一甩龍袖,轉步獨自往久日未歸的政華殿後殿走去。
……
這一别,帝後便有十餘日未再相見。
炎夏降至,暑氣漫進末春的風。楊絮與柳絮逐漸散落消失,幹燥的氣息緩慢地轉為濃郁的潮濕。
每隔三日上朝時赫連熵都有心讓景玉甯前至政華殿與自己同朝,由此還派出了大監到銮熙宮正門候着。
可諾大的宮門自聖上下令禁足後就一直寂然緊閉,連一絲聲響都無。
老人站在一衆禦侍的前首處,蒼白的頭發被太陽曬得堪比白綢般锃亮。額首流下的熱汗順着颚邊滴到地上,偶爾需用袖口擦拭着。
他以前見識過皇後的脾氣,這位□□重生的鳳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若真到昂首啼聲之時可要比真龍天子還難侍奉。
故而便是與禦侍在暴曬中站滿一個時辰不得動換,他們也不敢有任何怨怠。
因着所有人其實無不知曉,早在皇後禁足的第二日起,聖上醒來發覺身旁無人時就已經動了想要撤下皇後的禁足的念頭。
隻是顧及着君王的顔面他一忍再忍,還是在等皇後先來認錯。
然而,皇後這回是徹底動了怒,莫說什麼主動認錯,他反之把每日的禮程都行得滴水不漏。就連每頓都須得皇上一哄二喂三蜜餞的苦藥也自己好好地喝了下去,完全是一點台階也不給帝王留下。
大監在宮門外待了約莫有半個時辰,正在他以為今日也會像之前一樣無功而返的時候,夏靈推門從裡走了出來,手裡拿着一把玉扇。
“奴婢見過祁公公。”小丫頭上到前欠身,兩側圓鼓的發髻梳得很為整齊,她說着邊把扇子放到了大監的手中。
“這是皇後賜給您的冰紙扇,近日暑熱,祁公公還是請回吧。”夏靈言道。
玉扇碰到掌心透出一陣舒适與清涼。
大監俯下眸,繼而眼皮一跳!
——這把扇子實在讓他眼熟不過。記憶中正與先前沉風銘送予皇後的那把極為相似!
幹枯的手指捏在柄上翻轉一面,除去顔色與展開後所顯圖畫不同,當真是連流蘇與景泰藍輕鈴都如出一轍。
手中的東西頓時像個燙手山芋,讓他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
若說景玉甯無心,大監絕不肯信。
隻是皇宮階級森嚴主奴,他又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如何推拒,最後隻得雙手捧上,彎身道:“老奴敬謝皇後賞賜。”
老人雙手微顫,帶動鈴铛發出清脆的響聲。
皇後賜下這樣的東西,擺明是宣告要與皇上冷戰到底。
這可着實難辦呐……
先不說皇上對之前是否消氣,即是新怒未平又添舊帳再起,必當電閃雷鳴風雨呼嘯。
他忽然有些認同皇上那日對皇後說的話,男人确實把妻子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讓他對君王都敢肆意挑釁底線。
半晌,大監直起身,流露出愁苦地歎了口氣,說:“哎,帝後雖政見不合但都為國為民,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餘光掃見夏靈正側耳聽着,于是接着又道:“昨兒個湘貴妃到政華殿面見皇上,看得出她頗得聖心,這也是多有皇後的教導啊。”
聽到湘容的名字,夏靈臉色很快變得難看起來,“皇上不是不許湘貴妃去政華殿了嗎?”她牙齒相碰地問。
大監聞之一笑,回道:“那都是幾年前的禁令了,何況皇宮中的規矩與禁封不向來也都是皇上一句話的事?”
老人半眯着眼瞅向跟前的小丫頭,看她皺起眉頭開始十分嚴肅地思索起來。
他輕輕一笑,把話提點到這兒便不再多留,領着一衆人禮數盡全地退離。
直到走至回往政華殿的半路,大監轉過頭,望向身後一衆儀仗,命聲說:“今日不必去中殿,都到前殿候着吧。待會兒皇上下朝,估摸着你們還得再到一趟銮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