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普照在二人的身上,藏深色衣裳因材質不同而呈現出一深一淺的彩調,從遠看去既相異卻又諧和。
僅這一回初面,孫大夫知曉到大尚國有史以來這首位男皇後不單擅用人術,更善收攬人心。
主上賢明公允,凡手中之人必受其蔭葉庇護。
這樣的掌權者若須初衷光明而堅守,他日定然可成明君。
而青年身旁的絕俊君王,足有先帝鋒銳及神武之姿,而比之先帝更多了一份未被歲月剖磨棱角的純粹絕戾。使他即類同先帝猶如一把鎮國神劍,又更似殺刀斬破人海禍端。
二者相輔相成,形同陰陽轉盤,于彼間一點扭轉乾坤。
前有先帝十一年征戰,後有八年李黨之亂與邊界之困。到現今,均在帝後手中逐一施平,當是後生可畏之相。
燦陽遮掩于污濁雲端中,蒼天雲煙如霧輕薄,隻怕吹散一點稀浮,便讓這日光穿透了烏霾,照亮起九州大地。
……
寝宮内。
赫連熵伺候景玉甯換下才穿了半日的外衣,改着一件更加舒适貼身的軟錦絲衣,輕盈的腰帶徐徐圍裹腰身,系成一個平整的結。
陸齊候在帝王側旁接過景玉甯褪下的衣物,他将浮塵夾在肘間,看到赫連熵把鳳钗從景玉甯盤旋的發頂上輕柔地取下來,就了然帝王這是要同皇後小憩了。
他捧着時而傳來檀木淡香的衣物仔細俯身,而後禀咐道:“皇後,珀斯皇宮搜出幾株極珍的草木安神香,經驗過确是無毒無害,奴才這便為您與皇上點上。”
景玉甯半披着一頭烏絲,聞言回眸睨他,隻“嗯”了一聲。
片時,青年淡金眸羽悄然一眨,忽然有些好奇地問他:“好像許久未聽你們喚過本宮‘娘娘’了?”
他轉過身,繞過了赫連熵本欲扶摟他的手,獨步走回床榻前,目光瞧着陸齊。
陸齊張開口方要作答,話頭就被赫連熵接了過去。
“是朕不準的。”男人說。
景玉甯半面眉梢一擡,露出不解來,他坐到塌間側首問:“陛下為何不準?”
赫連熵幾步向他走近,單膝半跪在人的雙足前,修長手指握上愛妻的腳踝,為青年熟稔地脫去鞋襪。
他一面把包裹玉足的雪白長襪緩緩向下卷起,一面溫聲與人說道:“自你與朕同朝,鳳印與龍玺平稱聖權,朕覺得‘娘娘’一詞固有尊稱之意,可到底還是将帝後化作了君臣之分。”
赫連熵在說話時仍神色專注地凝視着景玉甯的腳踝,“後宮之主非天下之主,朕不願把你拘于四方皇宮,也不喜他人喚你我時有所分别。因此為使你我同尊,即是‘皇上’不附另稱,那‘皇後’也不帶他稱。”
赫連熵手上動作不停,言一畢隻見景玉甯雙足上的布襪已被全然褪去,帝王把人脫下的長襪握在手裡,慢慢站起了身。
景玉甯眸羽極短地微震,淡瑩的薄唇稍稍張開了些。
他從未想過赫連熵會有這樣的想法,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曾因被臣子稱喚“娘娘”而有所不适。
或許從開始就接受了皇後這個身份,對于君王而言皇後亦為上臣,更何況大尚國曆代皇後又皆為女子。
所以在景玉甯心中自開始就奠定了權柄與尊号本應合乎後宮,自然也就默然接受了這些原本賦予君臣與女子的尊稱。
可不料赫連熵竟比他先要有所察覺,并一道旨意嚴禁了下去。
“其實陛下不必如此,”景玉甯收回赤裸的雙足,規矩地并攏放到塌上,“陛下關懷備至,臣無盡感念。隻是臣雖與您同朝,但終究出身景府,合該先為人臣。”
他語氣低順,說話聲音如同垂在面頰的發絲一般順滑柔和。
“你是你,他們是他們,怎可一概而論?”赫連熵聞言眉峰上挑,聽他這樣說便有些不滿地道。
景玉甯抿起唇,看着赫連熵把自己的長襪放至一旁,開始解開龍袍再把一層層華貴的衣物搭到屏風檐上。
他自覺向後側身,把塌邊的位置讓給帝王。
赫連熵脫完衣衫坐到塌間,掀起被褥把景玉甯蓋個徹底,再說:“你先是我的妻子,其次才論景府的幺子,若說同心同德也必當是我們在先,景府在後。”
床榻發出“咯吱”一聲響,褥墊微陷承受着男人下沉的重量,赫連熵躺過身,讓景玉甯也躺下來,面頰靠在自己的一邊肩膀上。
顯然,赫連熵為這一句話又開始吃起味了,景玉甯掩着被子,回應道:“臣自是與您同心的。”
他修長的手指扣在錦被的邊沿,俄而露出淺如透明的雙唇,沉吟:
“隻是這趟來至邊界不比從前的心性與閱曆,再見官僚盤剝殃害百姓,臣隻覺這天下之治守國甯安更像是一句蒼白而錦麗的說辭,好似由上至下鋪灑一張欺瞞的網,再由下而上編織一段無望的夢,令世人沉睡其中無人敢願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