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熵的唇輕落在景玉甯半側秀發上,感受着清涼細軟的發絲刮過肌膚,帶來些許癢意。
他從幼年到成年這二十多年裡,從沒有一個人教導過他該如何去愛人。少年的赫連熵懵懂的雙眼裡看到的,永遠是父王與母後彼此仇恨,冤冤相報。帝後夫妻間冰冷的算計就像一把黏滿了針刺的枷鎖,牢牢圍困住他情窦初開尚是稚嫩的心。
後來,他憑借本能,索取傷害,再悔恨祈求。一步錯,步步錯,最終把感情裡的酸甜苦辣都嘗上一遍,也依舊捂不熱自己情之所向的那個人。
到現在,愛意滲透入骨血,流進靈魂裡。讓他在滔天的□□中升騰起另一種深邃的感情來。連赫連熵自己都不由驚覺,晦暗的占有與私欲逐漸被庖代,忍讓與成全漸漸大過了一切。
他不願把眼前明耀的人囚鎖在自己的身旁,隻關押在一片有限的天空底下。
他想讓他騰雲萬裡,展翅高飛。
“玉甯,這世上懂你之人甚少,但我可以算是其中一個吧。”良久,赫連熵珉上青年的碧發,低語道。
漫天星辰從團團的黑雲裡逐漸呈現,冷清的光在此時落在二人絕世的容顔上。
景玉甯擡眸看着慢慢明亮起來的繁星,短暫靜默之後,他幽淡的聲音響起:“那陛下說說,您懂得臣什麼?”
青年語氣平緩,嗓音動聽得極為舒适,隻是在與今晚夜色相觸時,又顯得清洌而寂寥。
赫連熵從摟變換為從人身後徹底将他擁住,景玉甯手上的酒因動靜潑灑出些許,盞沿被浸得濕潤晶瑩,濃酒灑落手指,微涼過後感到溫熱。
他一面想,一面交握住景玉甯的手腕,就着人染上酒香的指尖,飲下一口盞内濃烈的酒液。
“我懂你……”赫連熵盯着青年的面廓與一眨一眨的羽睫,說:“我懂你為何不願喚我名字,隻用‘陛下’一道尊稱來搪塞于我。”
懷中輕盈的身形修長而挺立,像是一道旋繞在林間的柳風,可觸之感之,卻握不到真實的狀物一般。
景玉甯少有的沉默了半晌,爾後轉首斜睨向男人的位置,輕笑了一聲,道:“陛下為何認為尊稱會是搪塞?這實在讓臣有所惶恐。”
“臣無一時半刻蔑視過君上,更無敷衍搪塞之心呀。”
美人唇角含抹淡笑美不勝收,但眸底的冰冷還是讓赫連熵一眼便能捕捉到那疼痛刺骨的滋味。
赫連熵深深地回望住他,開口明言:“你不是蔑視,也不是敷衍。”他把過景玉甯的手,将杯盞裡的酒又喝下半數。
男人削薄的雙唇抿在沿口,旋即重重地擦過了景玉甯的手指,把人指尖上沾染的酒氣也吞噬于腹。
熱氣伴着酒味侵襲入二人交纏的氣息,赫連熵烏眸鎖向眼前人,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被他緊緊地咬死:“你是恨我,是恨極了我。”
像是不曾料到男人會把這樣的話說之于口,景玉甯颦起眉,目光不無銳利地向四周掃視過去,原本平靜無波的眸目也終于有了幾許顔色。
他們身後靡麗滿載的膳桌上還擺放着諸多糕點與酒水,服侍在身邊的宮人們在見到帝後有所親昵舉動時,就已極有眼力地退至到了遠處。
盞中酒散發着滾燙的熱度,這些都是珀斯國獨産的新穎東西,糕點極為甜膩,珍酒亦是濃烈至甚。
适才用膳,赫連熵光顧着督促景玉甯進菜肴,自己反倒是沒吃下多少。他處理大半日政務,一直空着腹,後又連飲異域烈酒,還是有些醉了。
不然清醒時,他是斷然不會,也不敢同景玉甯言明什麼。
“陛下酒醉了,這般亂言分說,臣不敢當。”景玉甯的聲音驟然冷淡下來,不複先前的柔順婉和。
青年暗含寒意的語氣仿似細針紮進赫連熵的心,讓他登時立起首,音調都跟着提高了些:“我怎是胡說?”
景玉甯不理會,隻反問:“君王至頂,君臣有别,一道尊稱,您何以為是臣對您有恨?”
這話已經預示了青年不悅的前兆,然而赫連熵正處在酒氣沖冠中,一時也忘卻了二人相處的迂回,固執地一再追問:“那你為何不喚我的名字?”
景玉甯淡笑了下,氣息極度輕微,就連表情都未有變換。
凄淡的光鋪在他的面上,眉骨向下沒入陰影之中,讓人抓不住絲毫原相,隻徒留一道諷刺之感:“陛下名諱,臣不得輕易喚之。”
景玉甯說道:“臣感念陛下寵信,亦為此惜之。自古帝後相處,多謀略權衡,少有厚誼真情。陛下給予臣殊榮,是為夫妻和諧,平定天下。”
他字句清晰地道:“故此臣斷不會行越舉之事,一為祖宗規制,二為敬國朝君皇。然而陛下卻言臣心中有恨,恨意為何?又豈有,豈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