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的兩人自見面起,就似乎在維持着一種“零交流”的默契。
無論是這些天以來的經曆,還是當下見面的原因,兩個人誰都沒有主動提起。就隻是開車的人安靜地駛向目的地、副駕駛的人望着窗外微微出神。
“何醫生不好奇嗎?”想确認神秘來訪人身份的念頭臨到說出口時卻拐了個彎,變成了一句打趣,“不問問我為什麼會住院,或者為什麼想去漫野?”
“看你出來的時候鬼鬼祟祟的,估計是從醫院裡偷溜出來怕被人發現吧,又沒别的合适的地方可去。至于為什麼住院——”何将醉神色平靜地打着方向盤掉了個頭,似乎全部注意力隻在路況,并不在車内對話上,“工傷?”
“這麼說好像也對。”池觀月點點頭,語氣故作失望,“但是不關心也就算了,你怎麼連點意外的反應都沒有呢?”
熟悉的直球式釣魚遊戲,也算是他們之間莫名的一種默契。
說者不知到底有幾分意,但聽者很難真的無心。
旁邊的人聞言深沉思緒戛然而止,嘴角無意識彎起一點無奈的弧度:“我還知道你得小心點周圍人,有人盯上你了,想給你制造點負面新聞出來——所以你這判定是不是有點冤枉人了。”
池觀月一愣。
就那天的事故結果來說,她這也算是将計就計了。
效果還挺不錯。
但要說起暗地裡的敵人的話,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是誰?”
“我第一次去你們劇組的時候,休息室外面敲門的那個人。”何将醉并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隻能憑印象大緻形容了一下,“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人,正變着花樣打算坑你呢。”
祝晴。
池觀月扯了扯嘴角,覺得這個答案反倒是在情理之中,實在沒什麼意思。于是神神秘秘地湊過去繼續追問:“所以你是怎麼知道的?”
“聽說的。”連個草稿都沒打的謊話脫口而出,當事人一臉雲淡風輕。
周身染了些讓人上瘾的凜冽氣息,池觀月不發一語微微後撤回到安全距離。
原本是一時興起地把後路堵死,想讓他頂着這張處變不驚的臉承認自己其實是個熱心腸的。
沒想象到這人敷衍得坦坦蕩蕩。
“那天晚上去了趟你們劇組,走的時候碰巧聽到的。”何将醉開車間隙掃了一眼她的反應,終于松口坦誠,“你那間休息室可能也被他們動手腳了,回頭回去的時候小心點。”
“往後那邊的組沒多少要拍攝的戲份了,那間屋估計馬上就會被拆掉恢複原狀——無所謂了。”池觀月并沒有把祝晴當成這段對話的重點,“所以你三更半夜的去那幹嘛?”
就差直接問他是不是過去找手機的了。
“路過而已,巧合。”
被池觀月“一時興起”式的惡趣味傳染,何将醉有樣學樣地套路了回去。解開安全帶的時候正好看見她一臉無語的表情,原本沉浸在前幾日爾虞我詐算計之中的陰郁心情開始微妙放晴。
“到了,下車吧。”
漫野久違地開了門。
隻不過此時正值正午,還沒有客人來,所以樓上樓下仍是寂靜一片。
池觀月百無聊賴地轉了一圈,最後循聲跟着何将醉進了廚房。
隻見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的人匆匆換下外套就開始圍着流理台娴熟處理食材,挺拔身形為了就着台面高度而不得不低下一些,神情專注得仿佛在進行什麼精密料理。
池觀月安靜倚在門口,視線卻不自覺地跟着屋内的人打轉。看着他把切好的食材放進水池沖洗,随手挽起的襯衫袖口随着動作有了微微向下滑落的趨勢,幾乎就要被水濺濕。
池觀月直起身子,下意識想上前的念頭卻被自己強行壓了下來,停在原地。
水池邊的人偏過頭,迷蒙尋求幫助的眉眼剛好撞上她,眸光純粹到堪稱是在暴露弱點。
“幫幫忙。”
門口的人看着這副不同往日的面孔猶疑着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靠了過來。
池觀月站到他身邊,把他撐着池沿那條胳膊的袖口認真疊好上挽,松手看向另外一邊時,何将醉騰起這邊的手給她讓出了容身的缺口,讓她得以從自己和流理台之間的空隙經過。
安全距離被打破,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
池觀月幾不可聞一頓卻并未拒絕,凝神從半環抱的姿勢裡略過他身前到了另一邊,飛快完成任務交差後,重新站回了旁觀者視角。
鍋裡食材集齊,點火等待煮沸。
池觀月好奇探頭:“何醫生要給我改善夥食啊?”
“你傷還沒痊愈,得吃點清淡的——喝粥吧。”
池觀月哭喪着臉:“這陣子醫院的夥食快把我整個人都給吃傻了,每天都是一樣的東西,我感覺我現在血管裡流的都是粥——真的不能吃點别的嗎?”
何将醉往鍋裡倒了些水,沉默半天,最後頭也沒回地妥協:“……有忌口嗎?”
“忌口難吃的,”她得逞似的笑了,“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傷沒好而且還沒吃飯?該不會也是巧合猜出來的吧?”
何将醉:“……收回剛才的話,今天你除了粥什麼都沒有。”
池觀月急了:“别别别,這人怎麼還玩不起呢!”
上次來的時候是晚上,并沒有來得及端詳屋裡的一切。
這會兒池觀月仔細一看才發現,即使是外人鮮少有機會接觸的後廚,裝潢布置也是十分考究。除了地面,其它幾乎都和外面統一成了簡約深色的色調。
目光所及之處都被收拾得十分整潔。櫥櫃裡整齊碼放着的瓶瓶罐罐都仔細地貼上了标簽,标注着各式酒水的種類以及起始日期。
順着清香的味道走過去,池觀月發現陽台上竹編的托盤裡平鋪了許多剔透的白色小花,不僅好奇地問身後老闆:“這味道聞着好熟悉,這花也是做吃的用的?”
何将醉偏過頭往她的方向确認了一眼:“茉莉花,泡酒用的。花梗還沒來得及摘,先在那裡通風晾晾。”
“需要我幫忙嗎?”
話雖然是這麼問,但她人已經一臉期待地開始洗手,打算親自上陣了。
何将醉看着她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便也沒拒絕,擦幹手上的水滴走過去,捏起一小朵花向池觀月示範着如何摘花梗:“這樣就可以。”
池觀月看得認真,有樣學樣地做起來,上手速度非常快:“不過如果不摘的話會怎麼樣?”
“不摘的話泡出來的酒會比較苦,”何将醉回身遞過來一個玻璃碗,“摘好的放這兒。”
池觀月的動手能力本就不弱,這種簡單的工作做起來便更是不在話下。
摸清路數的重複性工作給了她發呆的空間,她手下速度不減,人卻已經出神想起了近期種種遭遇。自轉至熒幕前開始,短短幾個月她一直在強迫自己融入的新環境,簡直有悖于自己人生前二十幾年的全部信條。
人也在高壓快節奏工作的裹挾下,隐約有了脫軌失控的征兆。
這種陌生感讓她不安。
“我前幾天上了個節目,”池觀月突然出聲,随口聊起了稀松平常的小事,“是一檔熱度還挺高的訪談類綜藝。挺早之前這期節目的嘉賓名額就定給我們公司了,當時為了争這麼個上節目的機會,周圍一群人明裡暗裡鬥了半天。尤其是那個祝晴——就是你說敲門的那個。開會公布人選的時候,她那眼神差點沒把我給吃了。”
何将醉縷清思路大概明白了原因。
剛才她聽說祝晴的所作所為之後并不奇怪對方會暗算自己,想必就是因為之前早就埋下了伏筆。
“有備而來,那看來頒獎禮那天我們沒猜錯,”何将醉把消完毒的罐子捧在手裡,放到了有陽光的地方,“她想從你們老闆那兒争取的東西可能就是這個。”
池觀月“嗯”了一聲:“後來公司演員和高層開會的時候她也在,尤其再加上她聽見資源分配之後,從理所當然再到期待落空的反應變化,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為表歉意,我當着所有人的面對她一通亂誇,把原本屬于我的夏氏新品代言推薦給她上了。”
何将醉一點就透:“你這交易做得倒是不虧。”
“沒靠山的人,當然要充分調用一切信息資源來為自己鋪路了,”池觀月說,“當時我就感覺夏家得出事,不過沒想到最後他們的消息捂得還挺嚴實。”
“後悔了?”何将醉打趣。
“才沒有,”池觀月撇嘴,“真勇士從不回頭看。”
何将醉一笑,把鹽水浸泡過的青梅瀝幹水分後逐顆放到了紙上,耐心聽她繼續。
“我之前和現在從事的領域還是有不少區别的,所以其實我對這種熒幕前的活動并沒有太多概念,也沒什麼欲望,甚至可以說有點抵觸——因為總覺得那些不屬于我的本職工作,都是附屬品,參不參加也就那樣。”池觀月語氣平淡,“但是後來覺得我的賽道變了,好像再一直帶着之前的觀念就不太對了,還是得做出調整來适應,就像同領域的其他人那樣。既然别人都搶着要的機會到了我手裡,那就先試試再說,對表演事業有幫助的話就可以。”
見她說話聲暫時告一段落,何将醉摩挲着手裡的物件輕聲開口:“其實這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沒有對錯之分,所以不必非要劃出一道明确的界限來衡量判斷自己的做法。你有足夠的上進心和工作能力,按你自己覺得舒服的方式來進行就是最适合你的步調,他人的選擇未必是最優解。”
池觀月看着懷裡捧着已經摘好的滿滿一大碗茉莉花,失神片刻後緩緩笑着打岔:“我可以認為這話是在誇我嗎?”
何将醉不緊不慢回她:“你連配得上野心的能力都有了,不差這麼點信心吧?”
不同于先前對于調侃的回避态度和一貫仿佛對萬事萬物都不上心的懶散聲調,何将醉回過頭看向她的眼神居然少見的有些認真。
池觀月從小的生活環境不同尋常,但獨立脫離了原本的環境之後,她着實聽過不少外界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