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整天,因為向蕪來了,喬松臨時決定給工作室的人放一晚上假——說好聽點是放假,事實上就是不連夜加班了而已。
但就這個程度大家已經很高興了。
之前說喜歡聞負燈的那個姐姐捏了捏向蕪的臉:“小福星,聞哥會來接你嗎?”
向蕪摘下來耳機,仰着臉任由人捏:“不會吧,我自己打車走。”
那位姐姐似乎有些遺憾:“那希望你下次還來玩呀。”
“嗷,我會來的。”向蕪被捏着半拉臉,講話有些含糊不清。
和工作室的人道别完,喬松走過來,拍了一下那位姐姐的手臂:“捏我們孩子臉幹什麼,你自己沒長臉?”
“啧,小姑娘臉嫩,哪像你那麼糙。”姐姐朝着喬松翻了個白眼,絲毫沒有對方是自己上司的自覺,一丁點都不尊重他。
說完,不等喬松反擊,她甩手走了。
喬松朝着她的背影搖搖頭,才回頭看向蕪:“無不無聊,在這兒坐一下午。”
“不無聊。”向蕪說。
“你一下午在這兒幹啥了?你們現在高中生玩電腦玩什麼?”喬松一歪,坐在了向蕪旁邊的桌子上。
那台分給向蕪玩的電腦被推到了喬松眼前,這會兒屋子裡沒人演奏了,向蕪就把有線耳機給拔了。
看着屏幕上花花綠綠的音軌,喬松愣了一下:“……這是什麼?”
他沒有很快得到答複。向蕪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神情有些猶豫。沉默了一會兒,向蕪的手摸上鼠标:“我之前做的。我不太懂,你是做這個的,我想給你聽聽。”
這是她還作為次等公民在藝術部門工作的時候,嘗試着用軟件合成的一些音樂。最後她被停職的時候,所有這些音頻記錄都成為了她背叛人類的罪證。
那時候向蕪的确有些對自己的譴責。大概她真的做錯了吧。
她想過很多次,她和那個環境那樣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對激素水平儀适應良好,隻有她的大腦對此接觸不良,大概她真的如那些人所說,是一個有缺陷的殘疾人吧。
她擁有很多生物學的知識。她知道,如果自己太不适應這個環境,那大抵自己是擁有某些不恰當的天性在的。
也許這種天性會導緻她的消亡。這就是自然選擇。
可是向蕪從來沒有想過的是,她所在的環境,并不是自然發生的,而似乎是人為編造的。
這一刻再也沒有了什麼對錯。
可是當磋磨着她的罪被抹殺,向蕪也陷入了空空一片的惘然。
思想是病。她再一次想到。
如果想得太多,人能做的就變少了。
人們要麼從中停滞不前,要麼汲取恐怖的力量。
大概這就是人類禁止優生人創造的原由。
盡管這時候,她在思維上明白,沒有人會因為她創作了樂曲,而對她另眼相看。
把自己做的音頻呈現給别人看,她還是有些條件反射的忐忑。
她是動物。向蕪想到了漫無邊際的事情。
雖然她是人類創造出來的,那她也是動物。會被過往陰影糾纏,因為經驗而感到恐懼的動物。
“之前做的?你寫的?”因為向蕪之前說她沒有用過這種專業的音樂制作軟件,喬松就以為這是她把原來寫的歌用軟件做了出來。
不過看到向蕪在做歌,他感到十分意外。
他原先還以為向蕪隻是在單純地玩電腦。
“算是。”向蕪很輕地點了下頭。
“什麼叫算是。但你這個學習速度真的讓我很震驚,之前聽鳳小少爺說你學習比他還牛逼,我還沒什麼實感。”喬松感慨完,讓向蕪按下了播放鍵。
然後電腦傳出來一陣用電子樂器和合成器制作而成的音樂。
音樂節奏不算快,設計很複雜。
喬松感覺自己看到了一條白色的線,跳動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之中,無限延展。
時而出現的電流聲讓線變得尖銳或模糊,但很快又恢複平穩的跳動。
和喬松舊有認知裡的任何一種音樂類型都不相同,它像soul,也像是一種電子樂。
聽感很迷幻,沒有歌詞,但是會有電腦合成的失真人聲,在說着一些意義不明的話語,好似來自宇宙的回音。
壓抑的,但又倔強的。
讓人透不過氣,卻也讓人想要一直走下去,背負着密不透風的黑暗,潔白地走下去。
音頻播放完了,向蕪一直盯着喬松的表情看。這些東西她爛熟于心了,完全聽不出好壞。
就連最初創作時候的心情,她都得仔細回想一番。
那時候她還帶着激素水平儀,情感活動十分受限。
雖然活着,但也像死了。
現在回想起來,向蕪甚至覺得,死了也不會比一直帶着激素水平儀的生活更糟。
向蕪并沒有從喬松的表情中看出來什麼。他瞪着眼睛,一副聽得很認真的樣子,然後就是一片空白的臉了。
不知道是難聽,還是别的什麼。
直到向蕪猶豫了一下,準備點擊播放下一段音頻,喬松才回過神來。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電腦屏幕:“這是……你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