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其他護士交接過班之後,夏護士推着車挨個病房給患者換藥。
她來到3015号病房1号床前,拿起患者的病曆卡與自己手中的單子對照了一下,是個因尿道炎導緻小腹刺痛緊急入院的男病人。
“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姜占龍。”
“好的,姜老師,請問今天身體是否好點了。”
“好多了。”
“一會尿液取樣,我說一下注意事項。”
夏護士面無表情跟個機器似的說了一堆,說完這才去看男人的臉,她突然張大了嘴巴,磕磕巴巴的問:“你,你怎麼又來了?”
“嘿嘿嘿,”膀大腰圓、剔着闆寸的姜占龍撓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是人哪能不生病呢?”
正是曾經來醫院鬧事的城中村小霸王。
上次的事印象太深刻,夏護士對眼前這個人十分厭惡,卻又有點害怕他。“您這次……不是鬧完事又來回訪的吧?”
姜占龍被她說個大紅臉。“這哪有的事?我可是守法公民,上次是喝了酒才犯的混,那警察姐姐不是教育我了嗎。”
“你媳婦兒張麗麗,怎麼沒陪你一起來呢?”
她怎麼還記着呢?姜占龍想,這護士可真是牙尖嘴利不好惹。“我跟她分了。”
正說着話,方成悅從外面走進來,姜占龍看見了,連忙打個招呼,“方醫生好。”
昨天傍晚姜占龍因腹痛緊急入院,沒想到就那麼巧,接診的醫生正是方成悅。他想完了,你說寸不寸,怎麼就這麼巧送羊入虎口了呢?上次喝酒鬧事,純粹是因為他媳婦迷戀上了這男醫生,卻撒謊說是方成悅先勾引的自己,他一個氣不過才過來教訓他。見了人之後才明白一切就是個謊言,這方醫生跟她媳婦那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人家看上誰也不能看不上她呀。
那時方成悅剛從手術台上下來,整個人疲憊不堪,硬撐着給他接了診。如此講義氣,倒是讓姜占龍自動将他劃分進自己人的範疇了。
方成悅對姜占龍心懷感恩,便真心實意的向他道了謝:“昨晚多虧你幫忙,感謝。”
“這算啥。”姜占龍一笑起來連眼睛都快找不到了,他道:“你救我一命,我還你一命,咱倆扯平了。”
方成悅交代了幾樣注意事項便要離開,姜占龍連忙叫住他,面色隐晦的問:“醫生,我還有個問題。”
方成悅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這五大三粗的男人卻裝上嬌羞了,他看了一眼夏護士,商量着說:“護士姐姐,你能先出去一下嗎?”
夏護士心想,他總不會是愛上方成悅了吧?死胖子,長成這樣還敢來插隊!她堅決不肯走,便笑着說:“姜老師,你不用不好意思,保護病人隐私是我們醫護人員最基本的職業素養,您放心說。”
“那我,我問了。”姜占龍閃爍其詞,他豁出去了。“方醫生,你說我這病好了之後,那、那方面的生活應該不受影響吧?”
夏護士在心裡流下一行面條淚,就長成他這樣的還能天天有肉吃,自己都二十四了卻連一個男朋友都沒交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方成悅笑着說:“沒事,注意衛生就行。”
姜占龍忐忑的心情這才放下來。
說完,方成悅便離開了。
“姜老師,”夏護士抑制着因内心受到傷害而對他的不待見之情,冷淡道:“您換好衣服,準備去做檢查了。”
“護士姐姐,别這麼客氣,什麼老師呀,叫我攏龍。”
夏護士看他一臉嬌笑的模樣,汗毛都快立起來了。誰又能想到,這男人粗犷圓潤的外表下,竟還藏有一顆無可救藥的少女心。
*
紀魚藻被夢境給困住了。
荊棘遍布的黑暗森林,她一個人跋涉其中。頭上挂有一彎銀白的殘月,腳下是斷枝枯草,茂盛的灌木叢中,一閃而過的黑影快的看不清蹤影。但凄厲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了。
有人在喊“救命”,她快步跑向聲音的來源處。
紀蓮池被綁在粗壯且長着青苔的濕滑樹幹上,眼睛渴切的望着她,流着淚喊:“姐,我害怕。”
紀魚藻趕忙奔過去,可是蓮池卻突然被一個戴着黑色手套的人捂住了口鼻,烏雲移動,月亮現身,照出樹後黑衣人的身形。
紀蓮池一雙淚眼緊盯着她,她嗚嗚叫着,不甘的掙紮後卻還是拗不過綁架她的人的力道,她随着黑影一起消失。
紀魚藻迷茫尋找,轉身卻又看見方成悅的臉。
他穿着白袍,幹淨清貴,表情是她最熟悉不過的無奈樣子。
“你呀,怎麼總是這樣。”
紀魚藻剛想答話,一把刀子突然刺在他身上,方成悅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液染髒了他的白袍。
仿佛河海湖泊倒灌,又仿佛日月山川都崩裂,紀魚藻絕望尖叫,可真空中連聲音都無法與她共鳴。
有血從眼睛中流出。
滿頭大汗的紀魚藻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世界突然回聲,她聽到加濕器運轉的細微水流聲,也聽見手指敲擊在鍵盤上的聲音。
她轉頭,看見方成悅戴着眼鏡正在寫論文,手邊擺着一堆參考書目和資料。
紀魚藻着了魔似的,伸手輕輕拽住了他的白袍。
方成悅停下手上的動作,轉身望向她,聲音裡蘊着無限溫柔。“醒了?”
他起身檢查額溫,她卻緊攥住他的衣服不放。男人低頭,兩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下一秒,她的身體靠過來,顫抖得抱住了他。
感謝萬千神明,他還活着。
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又澎湃的從酸澀的眼眶裡流出,紀魚藻荏弱無力的雙手死死拽住他後背的衣服,像在抓一塊救命的浮木。
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又像說了千言萬語。
方成悅安撫似的拍着她的背,被她巨大而無聲的情緒影響着,他忍不住也酸了眼眶。
“魚藻,我沒事。”
她的臉安靜的埋在他懷裡,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胸前的衣服。
林烨從門外看着這一切,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底裡有一個地方正在逐漸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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