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從來都沒露過面。”一提起那個人,紀蓮池感到無比的驚恐,她突然撲過來,把臉擱在紀魚藻腿上,雙手摟住了她的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姐,我害怕。我睡不着覺,我的心和身體已經不在一處了。”
紀蓮池哭了,灼熱的淚滲透了夏天單薄的衣服,紀魚藻覺得胸口很疼。
十三歲那年,她被爺爺從鄉下接到安城,陌生的環境裡,面對繼母的冷淡刁難,小小的紀蓮池是她唯一的溫暖夥伴。當她無辜被那個男人針對毆打時,也是蓮池陪伴着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
紀魚藻看着蓮池用自己的臉說出如此錐心刺骨的話,無明的情緒湧上心頭,她分不清,說出這番話的人到底是蓮池還是自己?
紀蓮池還在哭,“我的身上爬滿了蛆蟲和虱子,每一個毛孔都被老鼠和蟑螂踩過。我渾身膿瘡,發出惡臭,在夢裡我可以用無數種方式去死,可睜開眼睛卻依然在沾滿屎尿的泥地裡掙紮。姐,求你,把你的臉,和你的身份都給我吧,我想變成你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紀魚藻想,原來這就是整容的原因,是因為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所以才想換個身份繼續活下去。
而她,也真的有了抛開一切去獻祭的覺悟,她滞鈍的問:“如果你是我,那我又是誰呢?”
紀蓮池靜靜地看着她,靜靜地陳述:“爸爸愛你,爺爺愛你,方成悅也愛你……姐姐,你擁有那麼多人的愛,可是我呢?我隻想去看看林烨,明明我們都快結婚了啊。”
假如三年前被綁架的人不是蓮池而是自己,那麼她會怎麼辦呢?她會不會去犯罪,會不會設計出這一切,會不會也同樣請求能否讓她再見方成悅最後一面?
對了,還有方成悅。明明還有那麼多尚未來得及說出的話,還有那麼多沒有完成的事,還有那麼多沒有傳達出去的愛意和思念。如果就這麼死了,方成悅會不會帶着恨意一輩子都不肯原諒她?
她瞬間就理解了蓮池的執念。
可是,紀魚藻習慣了去抽絲剝繭,她想看完之後會怎麼樣?會不會因為貪戀他而隐瞞實情繼續待在他身邊?會不會因為畏懼警方的追捕而擔驚受怕,會不會因為心情不好再度危害社會?關鍵是,那些冤死的靈魂和她們背後的家人,誰能來給一個公道呢?
紀魚藻從混沌離魂的精神狀态中重歸正常,她問蓮池:“當你激情犯罪之後,有沒有回過現場,再一次去看看她們的臉?遇害的第三個人,她還是個孩子啊。整張臉都被你毀掉了,渾身青腫,身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當她陳述完整個事實,聲音裡已經充滿了憤怒,以至于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你怎麼忍心下這麼重的手?”
紀蓮池擡起眼,一雙眼睛裡蘊着黑沉的暗色,血色從深幽幽的暗色裡沁出來,和着透明的眼淚滾下去,那是不甘的嘶吼和怨怼。
“那我呢?誰來同情我?我馬上就要跟林烨結婚了,可我卻被綁架,成為别人洩欲的工具,連豬狗都不如!我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别人要這麼對我?”
“這是犯罪的理由嗎?你明知道自己的痛苦,卻還要把這種惡意再施加給别人!”
“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對我公平一點吧,紀魚藻。”紀蓮池歇斯底裡的打了她一巴掌,繼而更多的拳打腳踢如驟雨般落下來,她将自己遭受的這一切都返還到紀魚藻身上。
“想一想,這三年來,你根本都不是個人,隻能像個牲口一樣被抽打被驅使,你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掌握不了,你沒有自由,沒有尊嚴,隻有恨,隻有無邊的黑暗和被控制的恐懼。告訴我,如果現在遭遇這一切的人是你,你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的指責我嗎?”
臉頰腫脹,嘴角的血流下來,紀魚藻望着眼前無比陌生的紀蓮池,說:“去自首吧,除了自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能夠用來止痛的方法。”
“不行。我現在還不能死。”
紀蓮池拒絕再跟她進行任何精神上的交流。她把紀魚藻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穿到自己身上,從地上撿起作案時自己穿過的衣服給紀魚藻換上。
早就備下的汽油被均勻灑落,廢棄的廠房裡彌漫着濃烈刺鼻的氣味。
紀蓮池将一團布塞到紀魚藻口中,一根火柴被她劃亮,這一星火苗墜落,繼而漫天大火轟然而起。
火苗後是紀魚藻布滿傷痕的臉和身體,紀蓮池冷酷地說:“姐姐,别怪我。”
紀魚藻胸中藏着深深的遺憾,她想,早知道這樣,今晚說什麼都該把誤會解開的。長久以來,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深深眷戀和遺憾,她都想說給方成悅聽。
可惜,一切都晚了,她沒有機會了。
火焰的溫度燙紅了紀魚藻的面容,濃烈的煙氣撅住了她的口鼻。淚眼迷蒙中,紀魚藻看見門口那裡躲進來一個人,看着好像是李大海。
“警察來了。”
紀蓮池慌慌地問,“怎麼會這麼快?幾個人?”
“三個。怎麼辦?”
紀蓮池突然撫了下自己的頭發,怪笑着問:“你看我這張臉?”
李大海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兩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