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又難纏,吵鬧而自以為是。
那一雙雙眼睛裡,帶着對醫生的敵意與不屑,對于這樣的兒童患者他非常不擅長應付,因為從他們口中問不出任何有關身體狀況的有效信息。
但是眼前這一個患有先心病的小女嬰才剛剛七個月大,腦袋圓圓的,四肢短短的,面部五官帶着輕靈和稚嫩,嬰兒與生俱來的可愛氣質,會讓人的心變得柔軟又心疼。
王瑩與她的丈夫分别站在病房的兩側,兩人的距離有些遠,父親一臉茫然,而母親則帶着天性中本能對孩子的擔心和憂慮。
馬力揚為孩子做體格檢查,王瑩在一旁哀哀的問:“大夫,方醫生說如果做手術,成功的概率很小對嗎?”
“任何手術都有一定的風險性,但成功病例也很多,有些患者甚至能夠存活三十到五十年。”
王瑩被他說的眼睛一亮,迫切道:“咱們醫院的治療水平是國内領先的,大夫,求求你們救救她,她才這麼小,甯肯我死了也不能讓她死啊。”
丈夫一旁冷眼看着,道:“你可别犟了,閨女得了這種病咱也不指望着她能活。看了那麼多家醫院都說希望不大,我就不信這家醫院就能給治好了?為了給孩子看病咱們已經欠了一屁股債了,做人得知道好歹,沒有那金剛鑽就别攬這瓷器活。”
“正因為這樣更得治。”王瑩表現的十分強硬,她斬釘截鐵的說:“我們不能放棄任何一點希望!”
丈夫煩躁的梗着脖子說:“行行行!就你能!有本事你自己去還債,老子一毛錢都沒有!”
孩子躺在母親的懷裡,感受到從母體傳來的憤怒與委屈,她也悲傷的哭了起來。
馬力揚實在看不下去這樣的人間慘劇,眼看查房時間到了,便急匆匆的去找方成悅。查完房,在病區接診台前堵住了他。
“什麼事?”
“方老師,能不能請您為7個月大的先心病患者做手術。”
方成悅看了他一眼,腳步不停地往前走。“明明不手術能存活的時間更長一點。”
馬力揚急了,快走兩步擋住他。
“方老師,我一直覺得你跟别的醫生不一樣。你有技術,有能力,你不會像其他醫生一樣‘權衡利弊’,你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前途做出趨利避害的判斷,你隻會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得了,不用給我戴高帽子,我沒你說得那麼高尚。”方成悅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鎮定:“倒是你,什麼時候跟自己的患者變得感情那麼好?”
“……她才那麼小,太可憐了,人生還沒開始呢。”馬力揚知道他并不在意這些上下級的關系,一時沖動,口不擇言:“而且,我也不像你那麼冷酷。”
“身為一個醫生必須得冷酷知道嗎?不要同情你的患者,不要跟你的患者産生過多的情感上的聯系,那些随之而來的責任和情感都會影響你的判斷。你特别想救活一個人,于是你就給他過度的治療,病患隻會死得比以前更快。”
“不是因為你使用的藥物越多,劑量越大,就能取得越好的治療結果,這麼簡單的道理還不懂?”
馬力揚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此時文鳳才從辦公室裡帶着風跑出來,招呼方成悅:“開會,趕緊的!”
紀魚藻爺爺的手術時間已經定下來了,蔣麟主刀,方成悅一助。
會後,方成悅帶着護士去跟患者談話并告知手術事項,那時金竹笙也在。
他囑咐完各項要求,希望能單獨跟紀允江聊一會,金竹笙便出去了。
“你想說什麼?”
“我想跟魚藻結婚。”
三年前他們剛交往,他的容貌還帶着青年的羞澀稚嫩,不似現在這般奪人眼目。約會完送紀魚藻回來,親吻時被出去遛彎回來的紀允江看見。
等紀魚藻進屋,紀允江把方成悅堵住,說:“月黑風高,你們幹這些偷偷摸摸的事,鄰居們會說閑話。我不是個開明的人,希望你以後多加克制。”
方成悅一直遵守着跟他的承諾。
後來,他們分手,隻有唯一一次,紀允江又在家門口遇見了他。
方成悅那時學業壓力很大,面目看起來滄桑清癯許多。紀允江問:“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他性格驕傲,被她無情甩掉卻無法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敗,隻好說:“有個病人,今天死在手術台上了。”
紀允江勸慰:“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忘了才能翻到新一頁。”
方成悅腰中仿佛被刺了一刀,又說:“我忘不掉。”
“隻有努力過的人才有資格說做不到。年紀輕輕的,有手有腳,更何況早已經成年,男子漢能拼到什麼份上就到什麼份上,就算忘不掉,有本事再打一次勝仗就好了,怕什麼?”
“謝謝您的忠告。”方成悅已經準備要走了,終是不甘心,又問,“她怎麼樣?”
紀允江說:“她也在拼命。”
拼命備考,拼命忽視,拼命忍住随時都要掉下來的眼淚。
自此之後,一别又是三年。
……
紀允江聽完他想要結婚的話,點了點頭,問:“最近沒有病人再死在手術台上了吧?”
方成悅愣了一下,說:“沒有。”
紀允江笑了,時光飛逝,自此後,好事都到眼前來。這方醫生,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我同意你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