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四目相對,像有塊冰在臉頰上貼了一下,紀魚藻臉上的笑被凍住了。
不一會兒,有個年輕男人走到黎初旁邊,他沒有擡頭,隻是喊了聲“姐。”
紀魚藻心想自己得去買張彩票,怎麼全都猜對了呢。
黎初轉頭去看方成悅,難免覺得心酸,孤高的月亮自願從天上墜落深海,一條魚不勞而獲。明明她和這條魚跟他都是天壤之别,可他選的仍然是樓上那個。
“你會怎麼跟紀魚藻解釋今晚的事?”
方成悅想還能怎麼說,她問什麼自己就答什麼呗。
黎初等了一會,咬牙又去看他,眼神裡藏着一絲倔強的懇切。“至少在她面前,請你别讓我變得那麼卑微。”
仿佛并不敢聽他的回應,她說完便走了。
弟弟黎陽的精明全堆在飽經風霜的眼角褶子那兒,他弓着腰,朝方成悅熱情讨好地笑一笑。“走了,哥。”
方成悅回身,見樓上那個也早沒影了。
他大步走上台階,拉開了院子外面的門。
紀魚藻跟他父母道完别出來,兩人狹路相逢。
院子裡昏黃的燈盞下繞了一圈小飛蟲,風從幽暗的林木中穿過。她站在那裡,背光,懶散,眼中閃爍着幽暗的燈火。
明明前一秒還很親密的人,下一秒又會變得猝不及防的遙遠。
他被她刻意拉開的距離搞得心煩意亂。
開車回去的路上,方成悅突然問她對自己家印象如何。
紀魚藻說:“寬敞明亮有情調,好像秘密花園。”
方成悅不帶情緒又問:“那我們家的人呢?”
“知識分子春風化雨,看起來很開明,但又有些特别需要堅持的事情。”
“什麼事情?”
“問你自己就知道了啊。”紀魚藻的眼神輕飄飄落在他臉上,在兩人之間劃了條界限分明的線,“黎初的事情,你為什麼還不肯告訴我?不要讓我想來想去,否則今晚又要失眠了,明明我困得要死。”
方成悅像在解一道謎題:“你在怕什麼?”
紀魚藻的眼神看起來更加閃爍,“我們還能結婚嗎?”
他心裡一空,連忙收起因被她無情推開而變得一意孤行的壞脾氣。也是突然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這種不屑解釋的性格,天然地帶着股冷暴力,會讓紀魚藻傷心且沒有安全感。
明明這與自己的本意南轅北轍。
方成悅内疚又耐心地去哄她。
“黎初是我爸媽資助的學生。高二那年來我家,希望我媽能資助她繼續讀書。那時我第一次見她。後來你也知道,她研究生畢業後當上了醫生。”
因為他的坦誠,紀魚藻的态度也變得柔軟了一些。“你沒喜歡過她嗎?”
“有你在,我怎麼喜歡别人?”
紀魚藻抿着唇要要笑不笑的望着他,她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聽起來好像很遺憾的樣子。”
方成悅心想,這個人,給一點好臉色就要踩着鼻子上臉。他瞥了她一眼,閑閑地問:“林烨跟你青梅竹馬,又對你死心塌地,你怎麼沒喜歡上他呢?”
紀魚藻哈哈幹笑兩聲,厚着臉皮說:“他不如你好看。”
“膚淺。”
“你深刻,所以才會喜歡我。”
方成悅拿她的無賴沒辦法。
紀魚藻又問:“為什麼她弟弟也會來?你們資助了他們家兩個孩子嗎?”
“倒也不是。”
“那為什麼?”
方成悅想起黎初的囑托,試探問:“能不能不說?”
紀魚藻給了他一個最漂亮的假笑,“最好不要,我知道你很有原則。但我不喜歡你在她的事情上講狗屁的原則。”
“那簡單說一下好了。”
“算了算了。”紀魚藻已經沒耐心去聽,“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等天氣晴朗,天光大亮的時候再說吧。”
方成悅不想再被她冷落,盡量客觀地說:“黎初家庭負擔比較重,跟家裡人矛盾很多。她弟弟偶爾會跟我們要錢。”
紀魚藻想,良善人家把這點小錢當回饋社會,沒有她評價的份,隻是人性幽微,她見過許多恩将仇報的事。
她不予置評,攤平了手掌遞到他面前,“給我錢,我也快窮死了。”
方成悅單手握方向盤,另一隻手伸過來與她十指相扣,忍不住要笑:“好,我會把所有錢都給你。”
紀魚藻趕忙松開手,強迫症似的說:“好好開車,我們不要出意外。”
父母的身影突然湧上心頭,好半晌,她都不肯再說話。就在他以為她會繼續沉默地走完剩下的路時,紀魚藻卻又開口了,“人生這麼艱難,希望你以後有話都能告訴我。”
電光火石間,方成悅第二次頓悟,原來她是因為自己的隐瞞而鬧别扭。
從前覺得抓不住,是因為她從不提要求。擅自喜歡,或離開,都是她一個人的事。雖然她喜歡,但是也不會因為喜歡就喪失了批判或是審視的一切。
她的人格永遠獨立。
彼此認識了八年,隔着莫名的歡喜、難耐的心動和無法放手的糾纏,他和她的戀愛其實也才剛剛開始談。
方成悅問:“以後你有什麼想法也會告訴我嗎?”
“我已經在努力了。”
“三年前,為什麼要分手?”
紀魚藻微笑,卻裝作要生氣,“這是第一個考驗嗎?”
方成悅注視着窗外滑過的流光,沉默了一晌才說,“是我不想從别人口中知道,那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