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城中村被害的第三個女孩。
十三歲的她長了一雙純潔無辜的眼睛,透過這雙眼睛,可以看見躺在胸腔裡的那顆純良和善的心。
女孩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平時會留一些零花錢讓她用來生活,隻有每半年的最後一個周末他們會回來團聚一次。
那天,女孩考了班裡的第一名,她沒有做飯,而是點了個漢堡來慶祝。
人生充滿了美好又樸素的期待。
紀蓮池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就像年幼的自己那樣。
那時,十三歲的紀魚藻第一次來自己家,媽媽不知道是做樣子還是真心實意,竟把自己一直想要的那條新裙子買來送給了姐姐。
那條裙子,她相中了很久,央求過許多次,媽媽說隻要考進班裡的前十名就會買給她。
紀蓮池的成績一直不怎麼好,天知道她是厚着臉皮問了多少次老師,又是經過了多少努力才在一次月考中拿到第七名。
她的興奮之情洶湧澎湃,媽媽看着成績單,卻恨鐵不成鋼的說,你看看人家年年考第一,你才考個第七,有什麼好驕傲的,還有臉來跟我讨禮物?
那句話,将她冰封在原地,骨骼寒涼刺骨,動一動,關節咔咔作響。
随着紀魚藻的成績越來越好,她的存在感越來越低。
直到有一次家庭聚會,自己的爺爺跟林烨的爺爺說,我們家大孫女随我,天生就聰明,隻是嘴笨。小的那個正相反,嘴甜會哄人開心。
紀蓮池想,她甯願成為姐姐那樣聰明但嘴笨的人,也不想當一個嘴甜的笨蛋。
人生确實充滿了美好又樸素的期待,可這些不切實際的期待,終究是要碎掉的。于是,她裝成外賣員進了女孩家徒四壁的房子。
十三歲的女孩溫軟幹淨,接過外賣還好心道謝:“姐姐你辛苦了。”
紀蓮池笑了笑,在那女孩的頸部、胸部、腹部、大腿上連捅了好幾刀,有時候切不下去,需要來回動一下刀柄。
保鮮膜裹住了她年輕幼嫩的身體,女孩蜷在床上,血泊中保持着側卧的姿勢,看起來就像個藝術品。
十三歲的期待,需要一些不期而然的變數,來增加生命的曲折程度。
那時李大海說什麼來着,他說這孩子有點可憐。
紀蓮池想,可憐的人多了,也沒見閻王爺那裡放不下。隻是,這雙單純善良的眼睛為什麼總也閉不上?
于是警方看到的現場,除了身上數不清的刀傷,還有被挖掉了一雙眼睛的女孩。
……
紀蓮池回神,望着虛空中的某一處,喃喃回答了林烨的勸誡:“我不自首。你們從來沒有公平的對待過我,所以我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把刀放下!”小米再次持槍警告:“如果再有傷害人質的行為,我們就要采取措施了,一切後果由你負責。”
紀蓮池不信警察真的會開槍,他們總是被一些所謂的“職責”或“使命”所束縛,不得自由。尤其是,現場的人裡面還有自己的親姐姐——她總是會被良心折磨得糾結痛苦。就像小時候自己使壞害她被媽媽罵,愚蠢的紀魚藻仍會覺得是她自己犯了錯。
“好啊,都由我來負責好了。”
紀蓮池勒緊了人質的脖子,心想叫馬陸是吧?他是她的師傅,那麼,如果他不在了,她應該就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心情了吧。
紀蓮池再度舉起了兇器,她早就說過,一回生二回熟,隻要做順了手,什麼都會變得簡單。
馬陸的性命危在旦夕,就那她擡手的一瞬間,紀魚藻突然奪了小米的手槍,側身瞄準目标,她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響,小米的耳朵突然失聰,整個世界陷入真空。
每個人的表情都凝滞,所有人愣在原地。
紀蓮池右臂被子彈劃傷,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紀魚藻,突然雙膝跪地,刀從手中砸向地面。
随着刀落地的那一刻,靜止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紀魚藻搶身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馬陸,小米大叫:“快抓人。”
趙春陽拿出手铐拷上了紀蓮池。
馬陸口中嘔血,胸前的傷口已經撕裂,渾身是血的他兩眼一黑,昏倒在她懷裡。
這老頭,性格溫和,說話幽默,總是喜歡捧着個保溫杯,不緊不慢的喝着自己的功夫茶。
遇上的案子甭管再難,他永遠都是最沉得住氣的那一個。“别着急啊,慢慢來,這有什麼的……”這些話仿佛魔音穿耳,他就這麼一遍一遍的磨着這些小年輕的棱角,鍛煉着他們的心性。
于是紀魚藻和小米他們也都信了,相信他永遠胸有成竹,永遠運籌帷幄,永遠都不會死。
“師傅,師傅,”小米跪在馬陸身側搖晃着,他一個鐵血硬漢,皺着眉,眼淚不值錢的順着堅毅的臉龐往下落,“師傅,你醒醒。”
無邊的恐懼襲上心頭,紀魚藻半蜷着食指去探他的鼻息,還沒等靠上,仿佛又像被烙鐵燙了手似的快速縮回來。
她十三歲那年沒了爸爸,那時并不覺得可惜,他從未盡過父親的責任,自己便也不會為他傷心。
可師傅不一樣,師傅是春風化雨、心細如發的一個人,是他一直照顧她、呵護她、教導她。跌倒了,扶起來,學會了,他還要再送一程。
他是比“父親”還要溫和寬厚的一個存在。
紀魚藻仿佛被抽掉了魂魄,她搖着他肩膀,聲音嘶啞:“師傅,别吓我……全是我的錯,你起來說話。”
馬陸的眼皮灌了鉛似的沉,聽見她的話,又勉強着自己睜開眼睛,艱難的拍了拍她的手說:“你有啥錯?鲫魚,别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擱。師傅好着呢,天塌不下來。”
終于,淚水決了堤似的從她眼眶裡流出來,紀魚藻失聲痛哭。
馬陸溫暖的手又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