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悅知道,若是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以她的性格,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而那樣的糾纏,他拗不過,也無法抗拒自己内心對她的渴望。
“在這段關系裡,我有點動搖。”
每一個從他口中說出的字,都像是一個沉重按在心上的圖釘,方成悅拿手扶住了牆,疼痛的冷汗從他額角滑落。
“除了我們是‘我們’之外,還有彼此的家人要承擔。我父母無法接受我找一個家裡有殺人犯的妻子,我也說服不了自己去強行改變他們的意願,這樣的處境……讓我覺得很疲倦。”
像是狂風忽然拔地而起,紀魚藻眼睛裡的光燭搖擺不定。
曾經她以為,或許世上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親人在内都有可能會嫌棄她,但方成悅不會。他從來沒有因為焦灼萌動的性|欲而随便接受一個人,也從來沒有因為無法改變的過往而輕易否定一個人。
他給了她所有的尊重和偏愛,讓她可以毫無保留的在他面前成為她自己。
他的心如此堅實笃定,讓紀魚藻誤以為他們可以永遠這樣走下去。
于是,她任由這份感情在心中慢慢生根,如同埋在地心的岩漿,經過長年累月的擠壓和磨煉,已經膨脹到了極緻。隻是,他突然又要分開,那些沸騰到心疼的熔岩翻江倒海似的迸發,她覺得胸腔那裡仿佛開了個火口,湧動出來的炙熱恨不得将生命都焚燒殆盡,紀魚藻實在是撐不住了。
“或許跟一個人相處久了,總會有感到厭倦的時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聲音帶着無法辨識的喑啞,紀魚藻努力笑着,以免下一秒就會哭出來。“這次分開,不要暫時,以後都别再見了吧,我們總不能跟同樣的人再談第三次戀愛……你說對吧?”
方成悅說不出話,紀魚藻一路從屈辱中走來,是一個最不能被折辱的人。明明知道一旦出口結果就會變成這樣,可真正面對了,他還是心痛到無以複加。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沒有意見。找個你不在的時候,我來拿一下自己的東西吧。”
紀魚藻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要第二次動手折斷自己的翅膀。她想她此生都不要再跟他談一次傷筋動骨的戀愛,這實在是太疼太疼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他蒼白的臉色,話語裡仍然帶着關切:“方成悅,不要生病。你可是個醫生啊。”
紀魚藻轉身,大步走到電梯口那兒,張文惠正從裡面走出來。
擦肩而過時,張文惠等着紀魚藻跟她打招呼,但痛不欲生的她卻視若無睹的走過去了。
張文惠被她的樣子吓了一大跳,那難以緩解的痛楚太有殺傷力了,她莫名覺得自己的心裡都空了一塊。
電梯門阖上,紀魚藻軟在地上,冷風穿過她灼熱的心,她擡起雙手掩住了被眼淚糊住的面龐。
張文惠闆着臉問自己的兒子,“你們又在鬧什麼?”
方成悅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半摔下去,膝蓋重重磕在地上,他母親搶前一步給扶住了。
熱淚無聲,從他眼中迫不及待地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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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陸出院的那一天,趙春陽特意給訂了束花。
粗線條的小米胳膊底下夾着師傅的鋪蓋卷,細節決定成敗,他永遠都想不了那麼細。
馬陸的太太接過花,喜笑顔開地說:“還是小趙貼心。”
小米嘁了一聲,說:“師娘,可不敢隻表揚會做人的徒弟,就忘了下苦力的徒弟啊。”
“哎喲喲,聽聽你這張嘴啊,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馬陸還是那樣一臉笑呵呵的模樣,轉頭問小米:“鲫魚怎麼沒來?”
“她跟着關隊調查去了,”小米道:“師傅,等你歸了隊,我一點點給您彙報,這案子蹊跷。”
也就休息了半下午,馬陸就回了單位。
同事們都勸他多休息一陣子,馬陸擰開保溫杯往裡面倒水:“可不能再躺了,再躺身上就長蛆了。”
紀魚藻風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見了他眼睛一亮,“哎喲,您老人家怎麼回來了。”
馬陸瞅了瞅她那張臉,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是在強顔歡笑。
“少廢話,說正事。”
“稍等,我洗把臉。”
她洗臉也洗得随意,湯湯水水挂在濕劉海上,更襯出那張白得透光似的巴掌大一張臉。
紀魚藻拿出自己的本子,攤開,快速翻動。
水滴順着劉海往下落,一顆一顆打濕了本子,那寫在上面的字迹一經了水,就變得模糊起來了。
趙春陽被她的頭發攪得心煩意亂,左手輕輕撚起來,露出她的眉眼,右手連抽了幾張紙給蘸了蘸。
紀魚藻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胡撸了一下頭發,不甚在意地說:“謝了。”
馬陸和小米對視了一眼,眼下如此暧昧的氛圍,這是……有情況啊。
紀魚藻沒意識到衆人之間的暗流湧動,本子翻到她做過記錄且串聯起來的線索,她擡頭看馬陸,說:“孫法醫又發現了新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