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三哥的離去,在西北澤地沒有掀起一絲波瀾。盛明遠的意願,被淹沒在真正的大人物意志之下。真正影響西北大局的人物,來自玉京。
玉京城中,文太守接受了陳國末帝禅位,登基為帝,國号為涼,年号為開鳳。末帝為永安侯,居住在玉京城郊外的皇家園林中,由開鳳帝派重兵保護。每逢慶典,開鳳帝就邀請永安侯入宮,共賞美好年華。年輕的永安侯敢怒不敢言。
前朝忠心臣子,很多人被誅殺流放。如今朝中多數人選擇明哲保身,偶爾有同情永安侯的人,也不過是站着新朝的名義,勸谏幾句善待舊朝人士罷了。
開鳳帝登基前,本就大權在握,嚣張跋扈。天下不服者衆。就連陸小阙,也隻是忌憚他的兵馬,擔憂自己入場過早。
新皇登基後,不顧百姓疾苦,大肆享樂。他繼續大肆搜刮錢财,搜羅天下美人,大興土木,興建宮廷苑囿。他膝下五子二十孫,迅速展開了繼承人之位的争奪。玉京亂成一團。開鳳帝處事不謹,為帝不仁,使得玉京乃至天下動蕩。
奈何其手下兵馬,都是昔日追随新帝征戰的鐵杆,都是他帶着征戰西戎曆練出來的強兵悍将。其兵馬之勇武強悍,天下無不忌憚。一時之間,衆人奈何不得。局面似乎就此僵住了。
然而此時,天下各地,依舊如陳朝末年那般,不時掀起一股百姓動亂。各大勢力,都在觀望着形勢。
此時已然開鳳三年。小雪初歇,天色明亮,寒風凜冽。西北澤城内外,白茫茫一片。屋頂、城樓上,道路上,都鋪着一層淺淺的雪。
城外,官道兩端,兩支隊伍相向而行。往西北澤城方向前行的隊伍,正是由玉京歸來的徐先生等人。而在這寒天臘月往城外去的人馬,正由陸小阙領隊。多年前的冬日,一樣寒風凜冽。她往城外去迎接父兄的遺體,那時身上寒冷,心裡也發寒。如今迎接徐先生,西北早已換了天地。
風起,又下起了雪。天氣轉暖,雪慢慢融了。春耕開始了。
西北澤地,有原野,也有不缺水不缺肥料的耕地。這裡實行屯田之後,糧食收獲更加豐厚。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見糧草之重,影響着西北的未來。陸小阙伸出手,糧食從指縫落下。她看着糧倉裡的存糧,心中非常滿意。
外界紛紛擾擾,西北軍中也很熱鬧。軍隊偶爾往羅樓邊界走一趟,“損失”了些許人馬,報到玉京。澤地“或旱或澇”,連年“不順”。王府後宅裡,盛明月度過了最初惶恐的歲月後,把昔日的野望深埋心底。她的兒子陸定民一天天長大,已經在接受啟蒙了。
陸弘安的舊部,都在觀望着這個孩子。
盛明遠似是玩笑地說:“我還以為王爺多少會有些忌憚這孩子呢。”要知道,陸定民的父親,是昔日西北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如今陸小阙膝下無子,卻讓手下文人為這孩子開蒙,又令武師傅教這孩子強身健體。這些安排,很難不讓人想歪。
陸小阙盯了一會兒盛明遠,待他笑容有些僵了,這才說道:“沒到那個份上。放心,不會讓盛家的支持打水漂。”
她和盛明遠沒孩子,總要給盛家留着點希望,别把朋友逼成了敵人。西北實力強,不代表可以四處立敵。沒點好處,誰陪你混?現在盛大将軍頗有野心,指不定哪日受了打擊,這孩子大概就是陸氏拿下盛家的希望。
想到這裡,陸小阙神情有些悠遠。再不濟……這孩子也是兄長的骨血。
這一世,陸小阙與兄長的感情還算可以。隻要這孩子腦子清醒,她不會對他做什麼。不教而誅,沒這個必要。若她隻是個普通人,輸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她一定會防微杜漸,斬殺一切可能威脅她的可能。
然而,她是一個幸運者,一切都輸得起。她的人生,經得起不斷的試錯。
盛明月平日裡往文玉娘處說話,也有探聽過陸小阙的繼承人問題:“王爺沒有子嗣,您不如催一催?王府該熱鬧些了。西北有了繼承人,才能安定呀!”
盛明月話裡的意思,熟悉她的文玉娘很清楚。文玉娘雖然有些冷情,腦子卻很清醒:“明月,如果你想你的孩子活得長一點,就不要這麼急着問這個問題。時間還長着呢!”
盛明月閉嘴了。
陸小阙聽聞此事,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往孤衛裡多走動了些。陸定民失去了父親,還是有母親為他打算。他是陸家人,再怎麼着,陸小阙和陸氏宗族都不會看着他受苦,但孤衛不同。
孤衛出身,大多是西北軍中犧牲者的遺孤,由西北财政出資撫養。孩子長成之後,再安排到各處,或做守衛,或到軍中效命,等等。隻要忠于西北,基本都有出路。
西北王的親衛,很多都是出自孤衛。就連先王爺陸雪沉的養子,除了一些是收養宗族的孤兒外,其餘多出自孤衛。陸弘平和陸小亭的父母,都是陸雪沉的手下,他們成了孤兒後,被陸雪沉收養。
自古以來,無論是民間還是官員,都有過繼或收養孩子。近幾十年天下動蕩,局部戰争不斷,人口銳減。這種情況下,收養現象愈演愈烈。這些孩子在《陳律》和《涼律》中,都有繼承權,都需要奉養他們的養父母。一切明面上的待遇,均與親子相同。
當初文玉娘忌憚養子陸弘平,就是因為他有繼承權。如果陸小阙不去争,沒有能力争,那麼作為先王爺第二子的陸弘平,就有更多機會獲得繼承權,還可以得到朝廷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