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清臨牢牢攥住那玉白之手,寸寸血痕,迸至他的指間根根斷裂。眼看那道身影搖搖欲落,宗清臨跪趴在懸崖邊,探出大半身體,咬着牙攥緊對方的手腕。
他面露哀戚,苦苦懇求,“師尊,再堅持一會兒,時至午時,我們就有救了。”
白衣人蒼白至乎透明的臉上浮起不自然的血色,他似古井平靜無波,“清臨,莫要安慰我了。你我靈脈皆如死水一潭,我們撐不到午時,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快松手罷。”
宗清臨蓦地收緊了手臂,往上狠狠一提,試圖将對方攥得更緊,“不,師尊,求求你,别抛下我,求求你,别留我一人……”
黑線纏繞上宗清臨的手腕間,刺骨的疼痛一根一根剝離開他的手指,他滿目絕望,那單薄清雅之人,如折翼的紙鶴,越來越遠。
“這次,是真的不能再陪你了。清臨,日後萬事務必深思熟慮,莫要再沖動了。”
師尊……師尊!
為宗門鞠躬盡瘁多年,對上輔助掌門開疆辟土,讓禦雪宗跻身西北天境頂級勢力,對下修繕宗門秘典,變革内外門之法,令禦雪上下齊心協力,宗門弟子無不敬仰尊崇。短短幾日,師尊教導宗門的禮儀、職責、品德全被付之一炬,諸多功德善行,皆被風流豔俗的蜚語流言掩埋。
說到底,還是自己無用,污了師尊的清名。
雪山天池般澄澈的神宮早已變得渾濁泥濘,灰色缭繞的煙霧一圈一圈纏上玉輝石潤的靈台,冷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靈台處傳來震裂般的疼痛,迅速卷席全身。
宗清臨跪倒在牆角,四肢縮成一團,大顆大顆的汗珠自指間滾落,他死死抱住雙臂,擠壓着胸口處高速旋轉欲要爆裂崩解的靈台,靈力之源化為了刀鋒盡出的絞肉機,将他的五髒六腑絞得碎爛。
停下!
給我停下!
不能,他絕不能……他一手死死扣住頸間紅繩,像是在攥緊懸崖邊的那道身影。
灰色的煙霧不甘不願地收斂了爪牙,縮進靈台之中,纏成了一枚灰色的繭。
眼底的灰翳散開,宗清臨的雙眸恢複了清明。
曾經的同門,驚魂未定,祭出琳琅滿目的法器,正對着他,幾枚繪影石,原原本本記錄下先前發生的一切。
那位年長的弟子,握緊了手中劍,“魔息……是魔息!他入魔了!宗清臨入魔了!快,禀告宗門!”
兩弟子迅速向宗門發送了靈訊,附上繪影石的完整記錄。
“我沒有!”宗清臨甩掉了手腕上的水珠,他摸着已經平息,緩緩吞吐着靈氣的靈台,重複道,“我沒有入魔。”
年長弟子滿目痛心狀,“胡說!方才我們親眼所見。浮霆大陸修仙宗門誰人不知,雙眼灰翳是入魔标志!而你不僅灰白滿眸,身上的魔息更是滿而外溢,還敢狡辯!雖然不知你用了何種秘法恢複原樣,但你已然堕成魔物這是不容分辨的事實。掌門原本看在三長老的情分上,饒你一命,但現下你已成魔物,莫怪宗門無情。”
“衆弟子聽令,我已得宗門傳訊,務必誅殺宗清臨!”
年長弟子一聲号令,别院内無人所動,與宗清臨正面交鋒的幾位弟子甚至還齊齊後退了幾步。
“師兄,這可是堕魔的宗清臨啊……”
王境之下第一人。曾經禦雪宗二代弟子前十中的另外九位聯手都倒在了未出鞘的绯弦劍下,如今他們面對的是入魔之後修為暴漲的宗清臨,恐怕隻有長老們出手才能将其鎮壓。
“怕什麼!”年長弟子已觀察宗清臨已久,現下眉眼松弛,“他沒有靈力!動手!”
淩厲的劍意疾速逼近,宗清臨來不及躲閃,一口鮮血噴出,衆弟子見他果真無力抵抗後,放下心來,紛紛加入了這場圍剿。
宗清臨半跪在地上,挺直着脊梁骨,一邊勉強抵抗,一邊解釋道,“諸位道友,我沒有入魔……我沒有……”
衆人将宗清臨團團圍住,重達百餘斤的鐵錘猛地飛來,直直砸在宗清臨的脊背上,耗盡了靈力的他無異于肉體凡胎,再也支撐不住,被砸彎了腰,佝偻着身軀縮成一團。
暴戾的情緒在别院中蔓延,衆人索性扔了法器,以最原始的本能暴行,對着宗清臨拳打腳踢。
有人狠狠踩在他脊背上,“什麼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還不是得被我等踩在腳下。”
“你這幅喪家之犬的模樣,真可惜,沒讓三長老瞧見。”
“哈!你以為宗門高層有多敬仰三長老嗎?張口閉口修仙之人應扶危濟困拯救蒼生,應清心寡欲少殺慎殺,什麼開辟靈植園供低級弟子種植換取資源,什麼修繕宗門密典,還要提供給外門弟子修習,開什麼玩笑,我們辛辛苦苦修煉,難道是要與那些低級仆役享受同等待遇的不成?他這些舉措早已惹怒高層,若非他那副皮囊被中天境的大能看上,你以為宗門會小心翼翼供着他?”
“可惜三長老死的早。聽聞中天境那位大能已有道侶,即将成契。三長老失了靠山,估摸着還得被那位道侶嫉恨,屆時一朝失勢,憑着臉成為千人騎萬人跨存在,沒準你宗清臨還能享受一番,可惜啊,現下你也就隻能想想了。”
“哈!也不難怪你對三長老有欲念,那般冰雪玲珑的仙姿,最适合被肮髒之物侵染|亵|渎了,看着他滿身嫣紅,淚水漣漣,紅唇輕喃的模樣,别說你了,誰不想……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傳來,那滿嘴髒語的弟子竟是被折了兩臂。
抑制不住的灰霧,在宗清臨的心口處形成了漩渦狀,令人心驚膽戰的魔息自四面八方卷來,貫入漩渦之中。
“閃開!快閃開!”
衆人來不及退散,呼嘯而至的魔息,将他們紛紛擊潰,陰冷刺骨的寒意,如利刃一刀一刀鑿刻在靈台之上,悲鳴與慘叫響徹雲霄。
灰霧之中,宗清臨睜開了灰白而空洞的眼,他似劃破天際的劍,立于魔息中心,凜冽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他的手顫抖不已,握住的雙拳猶豫再三,終究未予多言,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