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仙弦的棄權如灼燒的柴薪墜入刺骨的冰海,頓時舉坐嘩然,窺探的目光自四方疾至,就連雪方池等人也不明所以,紛紛扭身看向後排。問仙弦身披銀白鬥篷,雙眼纏着白紗,雙手覆于身前,毫不避諱地感知着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
「首位亮相的仙盟繼承人竟然直接棄權了,這不是公開打大劍山與百花谷的臉麼?」
「靈珺子與岚月卿估摸着已是怒火中燒,不知外頭誰那麼倒黴,被抓當出氣包。」
「仙弦何至于此,難道是因與百花谷舊怨?無論如何,五大宗門,同氣連枝,再多仇怨,也不應影響大比。」
「這也太傲了,閉星閣的繼承人就了不起了?他是笃定了管他如何造作,反正早被保送進了前九,啊不,前五,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無視規則了?」
或疑惑,或妒恨,或忌憚,或不滿的種種情緒,如交疊纏繞的蛛網遮天蔽日難以喘息。問仙弦卻正襟危坐任其環裹而巋然不動,着實了無生趣。
衆人又百無聊賴地收回視線。
積極向上的小宗同學,在一陣懷疑世界後,自我反省,告誡自己務必求同存異理解至上。剛加強了心理建設,一轉身就與容千凝對個正着,橙黃袍子一角已經搭在了他的腰間,衣袍下,暖乎乎的身體緊緊挨着他的大腿,兩人之間最遠距離甚至不足五寸。
宗清臨頭疼欲裂,他的感知力向來超絕,不知為何在這狐狸面前幾次失效,不然也不至于被他近身至此。
他一手抵住容千凝的額頭,順勢往邊上挪了挪,待兩人間隔一臂之長,他這才收回手,“你挨着這麼近作甚?”
容千凝柳眉和唇角一同下垂,皺巴着小臉,“我也是被擠得啊。”說罷,他朝着另一側指了指。
宗清臨這才發現問仙弦身邊又多了一人,兩隻狐狸不得不一同往邊上挪了挪。
别石見歪着頭噙着笑,對着宗清臨和兩隻狐狸搖了搖手。
宗清臨有些意外,回以劍修禮。
别石見的目光中遊出一絲驚豔,随後她斂了斂神色,随手設下結界,俯首輕聲道,“還以為你是犯了舊疾這才棄權,沒成想……哎呀,你這回怎得突然任性了,這與你慣常做法并不相符啊。”
問仙弦淡漠道,“隻是流程,沒有意義。”
别石見小小跺腳,“怎麼會沒有意義,秘境外多少靈修看着呢。依靈珺言宗與岚月醫宗之命,你應向浮霆明界展示閉星閣的推衍之術。”
“不從,靈主之位,可以換人麼?”
别石見愣了愣,沉聲道,“不能。”
“所以,毫無意義。”
“可你這樣……”别石見想說會影響五衍仙盟關系的穩定,讓大比的公正性受到質疑,不利于九靈主赢得明界的尊崇與追随,但她思慮再三,隻是歎了口氣,“算啦算啦,隻是個自我展示而已,你開心就好,不過,後面的天關,你可千萬别敷衍了事……至少也為閉星閣想想。”
兩人之間的談話一五一十傳入蘇蘇耳中,巴掌小人四十五度角望天,“有人狗苟蠅營,有人自甘堕落,有人被迫戴冠,有人揭竿而起……啧,好一番衆生相。”
突然,一陣陣驚呼聲像沸騰的岩漿全場迸發,激動昂揚的情緒似灼燒的火苗絲絲滾燙,試圖将滿艙靈氣一同引燃。
問仙弦面容微動,凝神細察。
宗清臨隐隐嗅到了若有若無的焦糊味兒,他望向台下,一道青綠身影,發上搖曳着蘇木琉璃,綴着滿身草木珠翠,在全場掌聲雷動與沸反盈天中,一步一搖,踱至中庭。
麥光斜着眼陰陽怪氣道,“喲唷,原來是丹尊啊,難怪這破浮槎就跟着了火一樣,燙死了燙死了。”
别石見坐直了身體,聽見麥光的話,一邊笑吟吟地跟着一起鼓掌,一邊溫聲道,“畢竟阿瀾衆望所歸,單論天賦,在場無人能及。他自創的探環撥雲手訣和绛露飛霜丹訣冠絕古今,隻是丹修開爐向來不與外人窺視,今天我們倒是有眼福了。”
話音剛落,聞人雅瀾已至華庭中心。他長袖一揮,五隻丹爐瞬現,幻化為五團靈光,環浮身畔。
容千凝乖慵地托着腮,雙腿交疊而輕晃,“你們明界是有多喜歡樂器?樂修彈一曲,馭修吹一曲,這會兒,丹修也要煉一曲麼?”
“诶?”别石見一聲輕呼,“怎麼不見阿瀾的本命丹爐死生往複?”
聞言,宗清臨的目光一一拂過那五隻丹爐:赤紅為鼓,側立鍘刀;金銅為鐘,身繞祥雲;暮紫為阮,内鑲火璃;竊藍為笛,外嵌靈玉;水綠為瑟,上懸木樨。
“這是要一心五用,五爐同步成丹?”宗清臨感到一絲奇異,這五隻丹爐出現在華庭的瞬間,仿佛宣告了五衍仙盟繼承人的超群絕倫,天縱英明,萬萬不是其他天才所能望其項,而前期登場的靈子投機擺爛的種種行徑都淪為了雞毛蒜皮的屑末。
“啊哈,有點意思。”蘇蘇搖着小扇子,砸吧着嘴,“煉丹師中,有一流派追求靈植精華萃取純淨度的最大化,這樣成丹,能将藥效發揮至極緻的同時,又将丹毒壓至最低。他們認為,傳統煉丹手法,金制丹爐配以燃木之火,金火之毒借凝丹之機融入丹液之中,如此與其流派理念相悖,故而将萃取靈植精華的手訣與引天地之力凝丹的丹訣相合,創造出了一種新式煉丹法,名為五行輪轉,無上丹訣。”
“聞人雅瀾這一手法,倒是有幾分無上丹訣的雛形。在浮霆大陸,不應有無上丹訣的痕迹,如若是他自行領悟,那麼他的天賦倒是勉強能在浮槎上排進前五。”
宗清臨卻像聽見了鬼故事,“前五?師父你認真的?”
蘇蘇捏着小扇子敲了敲宗清臨的耳尖,“有啥好驚訝的。别打岔,讓為師好好看看,這個小家夥,到底領悟了幾分。”
聞人雅瀾左手在半空中輕輕點動,靈植簌簌落于赤紅丹爐之中。他四指似撫動琴弦,爐外鍘刀飛速旋轉,一捧蘇木清香自丹爐中抛出,頃刻間在華庭中央爆開。
片刻後,一團團靈植精華自赤紅丹爐中析出,似蜷着身的雛鳥,聞人雅瀾右手四指交替輕彈,将這團團翠羽挨個抛入金銅丹爐中,又随手輕點,爐上祥雲降下一潑靈雨,于爐中溫成一汪靈泉,翠羽徜徉于泉中,緩緩融成晶瑩的顆粒。
聞人雅瀾迅速變換了手訣,金銅丹爐高速旋轉飛起,晃動的晶瑩顆粒自爐中一滴一滴抛出,雜質與金火之毒挂落于丹爐内壁,剝離出清澈輕盈的液體似滾落玉盤的甘露,彈跳着跌入暮紫丹爐中。
潤澤的火璃溫吞地催生着火之力,甘露似于琴弦之上來回流轉彈動,在這小火慢炖間,一張一翕,連連吐出草綠氣泡,随風而升,飄飄搖搖落至竊藍丹爐。殘存的甘露晶核身形縮小了大半,外表磕磕絆絆,卻更顯凝實,紫阮翻彈,甘露随之沉沉墜入水綠丹爐中。
隻聽一聲笛鳴,氣泡旋入管狀爐腹中,嵌于外壁的冰心靈玉流光劃過,彌漫開一層霜白冷霧,那白霧迅速自丹爐外壁一路向内腹漫延,草綠氣泡瞬間覆成冰花。又是一聲瑟鳴,以草木之精煉制而成的木樨溫溫柔柔地揮發着木之靈氣,纏繞于甘露晶核之上,似無形之手,将膠狀殘缺的晶核揉捏成圓潤完滿之狀。
火璃與靈玉同時運轉相衡,木樨斡旋于其間,聞人雅瀾左手護冰花,右手托晶核,十指似穿雲引線,相織相疊,寸寸牽引,冰花與晶核步步相近,最終相融。
青綠色的成丹穩穩落入玉瓶中,聞人雅瀾目不斜視,指尖未停,頃刻間,數顆成丹接連躍入玉瓶,直至最後一枚丹成,他手持玉瓶,袖手一揮,五隻丹爐同時消失,隻留滿庭蘇木生息。
至丹成,聞人雅瀾甚至面色未改,寸步未移,他将玉瓶留置原地,如飛雪穿過流雲,落至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