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敬病情一夜之間直轉而下,孟姝帶着岑娘忙前忙後,先是抓藥,後是施針,直到黃昏這才有時間喘口氣。
她幫林敬把被子掖好,拿上一旁的空藥碗走出内屋。
外頭,扶光正與羅六叔說些什麼,見孟姝出來,他便急忙上前。
“孟姑娘,我家老爺他怎麼樣了?”
這一日下來,羅六叔更是心急如焚,發梢衣襟更是淩亂了不少。
孟姝看着面前的羅鍋老仆,突然為林敬感到些慶幸。
至少他身邊,還有一心一意的人。經年再苦,他們都不曾離他而去。
“放心吧,林老的病情已經穩下了。”
說完,她擡眸,卻發現扶光在看她。
孟姝眸光微動,瞬間計上心頭,順勢道:“隻是這幾天内,病情是否反複還不好說,林老身邊還需大夫照看。”
“可是……”聞言,羅六叔面露難色,神情有些尴尬。
“我們林宅的門,哪有大夫肯上呢。”
說着,他好似想到什麼,猛地看向孟姝,似有些難為情地艱澀開口:“不知,姑娘可願暫住幾日,診銀我會按日給姑娘的。”
羅六叔這番話,正中孟姝下懷。
她道:“您言重了,您若不提,我也會冒昧請求住下,畢竟人命關天,我求之不得。”
孟姝笑:“至于診銀,羅六叔大可不必這麼客氣。”她看了一眼扶光:“聞言林宅有許多古書,我家公子能借暫住之機多閱覽幾番,想來更是高興不已。”
羅六叔連忙握住孟姝的手:“自然自然。”
他笑着看向孟姝和扶光,感激涕零:“公子和姑娘真是好人呐,若是老爺還清醒着,不知會多麼的開心。”
說着,他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自當年貶官後,曾經的好友同僚從未過問過林敬一聲長短,遠谪湘水鎮的這些年裡,林敬更是與家中族友斷了關系,一個人飄零他鄉。
原本這一切已經夠苦了,誰知二十八年前,獨女紅顔薄命,他瘋病回鄉……
這些年來,願意主動登林家宅門的,隻有孟姝和扶光。
就在羅六叔感傷間,前頭傳來岑娘的吆喝聲,還沒見其人,聲卻先到了——
“天要黑了,我略備了些飯菜,姑娘和公子累了一天,快些用膳吧。”
岑娘趕來将人招呼往偏廳,孟姝剛入門,便看見了滿桌的佳肴。
說不上有多麼的精緻豐富,但卻可以看出,是岑娘精心準備的。
後頭羅六叔剛把孟姝和扶光要住下的事告訴岑娘,她正高興着,就見孟姝扭頭叫她。
還以為是粗茶淡飯孟姝看不上,誰知她卻拉着她的手,輕聲細語道:“岑嬷嬷,咱們這幾人吃不了這麼多,日後也不必這麼豐盛,随便些粗茶淡飯就好。”
貶官抄家在前,林敬瘋病在後,她知林家這些年來貧寒,也不願岑娘特地為了他們這般大費周章。
岑娘也聽懂了孟姝的意思,一時間有些感動,又有些難為情。
“難得姑娘心細,前前後後為我們想了這麼多。”她拉着孟姝坐下:“但今日是客人第一天登門,老爺之前也一直教我們,作為主人,就該盡地主之誼,為人處世都要講究禮數。”
待用完飯後,岑娘拉着羅六叔去給孟姝和扶光收拾屋子,見四下無人,孟姝看向扶光,問道:
“如何?”
若不是今日扶光看出林敬額間有黑氣,用法術将其驅散,否則她這藥是如何下都沒用的。
他眉眼微斂,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着桌面,淡道:“是鬼氣。”
孟姝皺眉:“難不成這林宅裡,真的有鬼?”
“沒錯。”扶光擡頭:“今日我一進門,便感知到有股藏匿已久的鬼氣萦繞在這林宅四周。”
林敬體弱,二十八年前更是遭受過鬼魂的驚吓,如今他長年居住在這宅子裡,若有鬼怪纏身也不意外。
“那,照你看來,這鬼是無意盤踞林宅,還是本就在這的?”孟姝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低聲問道。
聞言,扶光猝然擡眸。
燈火葳蕤下,他注視着孟姝的眼,神情嚴肅,嘴角忽地冷下。
她倒是給他提了個醒。
“你很聰明,這或許是個突破口。”半晌,他輕哂道。
若這鬼是無意闖入林宅的,那或許是個巧合。可若這鬼,本就是在林宅的呢?
“不知為何,說起這些,我突然想起一個人……”
四下無人,偌大的偏廳内隻有她和扶光兩重身影在燈火的映照下相疊,屋外的竹葉深濃,風吹過,便發出簌簌的聲響。
孟姝深吸了一口氣,莫名地覺得背後有些寒涼。
“你說。”扶光靜靜地看着着孟姝,總覺得,她似乎又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四月初裡,褚鎮的夜晚向來是帶着絲絲涼意的,這兩日雨水漸少,可風意卻不止。
林宅草木居多,夜裡亮起燈火,照得挺拔的青竹葉影娑娑,月色映落,留下一地斑駁。
仔細去聽,靜谧的夜色裡除了院内流水的潺潺細語,還有屋内兩人相交的呼吸聲。
在兩人都沒注意到的角落裡,一縷不合時宜的淡淡幽香正悄然蔓延,不起眼的花瓶裡,昨日岑娘剛買的梨花潔白如雪,含苞待放。
在這靜夜裡,孟姝擡頭,她看着扶光,抑制着心中的忐忑,盡可能平靜地說出那三個字——
“林、素、文。”
……
岑娘剛收拾完屋子,正鋪着被褥,一轉身,就看見孟姝走了進來。
“嬷嬷,可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