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夜色和鬼界很不一樣。
段之蕪站在窗前,靜默地看着院中兩道并肩而行的身影,直到他們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視線裡。
少主……
他從未想到,今日一行,竟讓他重獲至寶。
孟姝還活着,但她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她成了一介普通的凡人,活得爛漫又恣意。
滿腔的欣喜之後,湧上的是無限的空寂。
“你也覺得,很巧吧。”
白日,扶光的話仍現耳邊。
那時的他故作憤怒,拂袖離去,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那點龌龊的私心嗎?
段之蕪垂眸自嘲一笑。
在見到她的那一瞬,他有想把一切告訴她的沖動,他想讓她重回鬼界,昭告三界,真正的鬼王,回來了。
可是,少女今日的笑是那麼的陌生。
她身着素衣,提着鈴铛,一路小跑在日光之下,背後是碧日晴空,她的笑,有着不同于往日的狡黠明媚,褪去了鬼王華服,就如同掙開了克制自持的枷鎖。
三界皆贊,鬼王姝年紀雖輕,卻魄力非常,端正柔和,鬼儀萬千,從不行差踏錯。
可段之蕪總覺得,人間這個有些陌生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如今三界暗流湧動,鬼界與人間,更是詭谲不清,讓她做個凡人,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一生,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沒想到,冥冥之中,她竟再度遇上了扶光,摻和進了渡鬼一事。
回想起百年前,那些鮮為人知的閑言碎語,段之蕪心底莫名的煩躁。
有些世事就如同浮煙,命運總會讓人捉摸不透,但過去的,終歸是過去了。
“扶光,隻願你不再記起。”
……
扶光帶着孟姝,林宅,期間路上,他們還碰到了岑娘。
她抱着一堆紙錢,正坐在廊下整理着。
清明将至,她應是在準備為林素文燒的紙錢……
岑娘看不見他們,孟姝跟着扶光一路閑庭信步,來到了林敬的卧房。
孟姝沒多問,她猜也猜到,林敬多半已經清醒了。
倒是入門前,她多看了兩眼插在門上的梨花。
百姓在清明時,常有“插柳”的習慣,可孟姝一路走來,發現林宅插的不是柳枝,而是梨花,不僅如此,方才岑娘頭上也簪了一朵白梨。
她眼神默了默,沒有多說,快步跟着扶光進了屋内,心中早已了然。
别家清明許是在祭奠,但林宅的清明,卻是在思念。
扶光和孟姝走進,還以為是岑娘他們,林敬并未睜眼,一如既往地雙目緊閉,平靜地躺在榻上。
直到青年人的聲音響起,他再度睜眸坐起,看向來人。
見到扶光,林敬起身就要拜。
扶光見狀,身似殘影,飛快地扶住了林敬的手臂,他蹙眉:“林老不必如此。”
誰知林敬卻執意要跪,他一生清風正骨,現在恢複了康健,往昔的青竹之姿隐約可見:“公子和姑娘皆是貴人,救苦救難,和賢當拜!”
扶光沒想到他如此執着,眉頭一皺,有些不耐,正準備開口時,身後的女子卻突然上前,先人一步扶起了林敬。
“林老言重,扶光公子不拘禮節,若林老真想感激,待事情了後,再拜不遲。”孟姝笑道。
說來也是。
林敬點了點頭,繼而難掩喜悅地看向孟姝:“姑娘和公子深夜前來,難不成是查明了小女的死因?”
孟姝擡頭,正好對上扶光不懷好意的目光。
“……”
她隻好硬着頭皮道:“林老放心,眼下我們已有眉目,隻是需要您幫個忙。”
……
天邊雲霧翻卷,星月的身影漸漸藏匿在濃雲之後,宅院内的涼風卷過竹林,瑟瑟葉響間,擾亂了行人手中的火燭。
跳躍的燭火随着步伐搖曳着,爬上了廊邊白牆一角,潑墨般的題詩下,殘花燭影,蕭瑟綽綽。
“吱吖——”
厚重冰涼的雕花木門再度被推開,飛揚的灰塵飄下,孟姝扇了扇眼前飄忽的碎塵,先一步踏入了其中。
扶光跟在她的身後,見她如此輕車熟路,回想昨夜那滿脖的血迹,不免感到好笑。
孟姝不知扶光心中所想,她徑直走到燭台前,将屋内的火燭一一點亮。
“我就是在那,恍惚間看見了林素文。”她指了指前頭的書案。
扶光上前,仔細端詳了一番,并無異樣。
她蹙眉,明明昨夜就是在這,她不過是碰了一下桌上的筆墨,眼前的場景卻陡然變幻。
孟姝思來想去,總覺得那不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