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畢業設計是一出戲劇,名為《玩偶之家》。
……
人類學與傲慢、與批評有關,與社會學有關。
在課堂上,老師曾講過這麼一個笑話:“一個印第安三人家庭,有一個丈夫,有一個妻子,有一位人類學家。”
男人研究女人也是如此。
紀知微不想在男人的桌上加一副寒酸的碗筷或者上桌當一盤豐盛的菜,她也不想把自己的情緒作為柴薪,去暖和當菜上桌的同類,更不想與似是非是的抽象成為同類。
她的精力有限,沒空跟他們耗着自己,更沒空喊着口号,于是紀知微決定出走。
現在,出走數十年的紀知微成為考察隊的督導,從各種方面了解了很多東西,裡面有真的、有假的,但真假無從分辨。
她不做任何評價,姑且為自己的研究(PAPER)寫下最後一則寓言。
從遺迹來看,過去的環境惡劣,曾經的種族為了延續族群,選擇保胎,以至于保下來的東西正在加速劣化。
通過放射可查,環境的劇變讓自然開啟新一輪殘酷的篩選,作為大自然的母親首先淘汰了大量的、年老的、本應被淘汰的雄性。
接下來從出土的化石來看,是通過保胎得以延續,但過于弱小的雄性幼崽也被淘汰了。
即便如此,他們的數量太多,超過了這個族群的女人。
後來他們通過戰争自我消耗争奪作為資源的女人,這一行為客觀保護族群中孕育的主體,他們以為能夠步入下一個死循環的發展周期,這種套路他們玩過很多次。
然而太晚了,因為剩下的女人太少、太少了。
但他們有自信,因為過去就是這麼過來的。
然而毒氣與疾病繼續蔓延,既是自讨苦吃,也是自然篩選。
接下來死去的是單身的、沒有女人的男人,他們是自作苦吃,因為過去需要女人來确立“男人”的身份。
過去太多的男人,男文人,男知識分子探讨着娜拉出走的課題,無非恐吓性的堕落,死亡,回家,被換成一個更乖的玩偶。
仿佛封建地主用自己對待仆隸一樣做法來揣測外來資本的吃相不夠徹底,事實上也如此。
大概過去的女人也是為不同程度的仆隸,為男人續命的。
不是女人需要男人,是男人需要多個女人供養他的一生。
就像男文人們總以為娜拉出走崩塌的一定是娜拉的人生,并且樂此不疲地思考着娜拉将如何崩塌,以至于成為景觀一樣的課題。
但紀知微認為,娜拉出走,崩塌的是玩偶之家。
從王家村出土的資料來看,一個年紀輕輕的矮小男兒平白無故地、極不體面地死在外面,他的大姐占據了土地,為房子換了新的大門,他的二姐帶走了财富,把倉庫裡的錢轉移,他的三姐帶着兩把新的鑰匙決定出走。
後來者通過譜系追蹤,發現這位三女最後在西南的土地上生活。
而他死在門口,得到了一座規制的墳墓,從墓志銘來看,是他的父親為他修葺的,墓中還有一堆非常假的陪葬品——是的,紀知微她們挖到的金銀珠寶是假的。
一開始,導師堅決認為這是被盜墓賊光顧了,畢竟東西都流落到西南的U城去了。
但紀知微想,可能是他的姐姐們拿走了吧,畢竟他被她們殺死了,而她們得活着。
對于任何時代的女人而言,出走隻需要當下的決心。
這份決心不需要很大,有這個念頭就可以了,比如姜逾十八歲那一年決定出走。
如果沒錢,那就去工作,被限制年齡沒法工作,就去偷竊,去騙錢,年紀不大的姜逾這麼想着。
反正怎麼樣都要出去,然後用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在活着的基礎上去追求尊嚴,她會越過越好。
第五次考試,姜逾隻報考了體操一項,以全國四強的優異成績收到了一份錄取通知書,落款是體育學院的标志,然而她不是報藝術競技類……而是教育學。
學分夠了,但是姜逾沒有選擇一種她人規劃好的人生,比如讀讀商科什麼的,或者追求競技金牌去完成過去的遺憾,現在的她有新的目标。
“其實我對這裡的運動人體科學很好奇,”面對富曜十幾個通訊撥打信息,姜逾面不改色的解釋,“聽說這家學院世界排名很高。”
梁娆收到調任,現在的她要卸去區長的職銜,準備落地U市擔任常務卿副手一職,總之梁娆忙的很,人生三大喜事就差一個死配子了,也沒空做姜逾的思想工作。
來機場送姜逾的隻有錢鳴英,因為富曜太生氣直接把姜逾給拉黑了,在這方面,她表現出與富院長如出一轍的控制欲。
錢鳴英有些遺憾地說道:“沒想到我前腳回國,你後腳就要離開了。”
姜逾沒有什麼遺憾的,國内工作室離開她照樣能夠運轉“姜逾”的形象,不是老闆需要員工,不是老闆給了員工崗位,是衆多員工将這家公司運轉下去,姜逾才得以成為老闆。
再說了,她又不是不拍戲。
上學的時候,去國外跑跑龍套,冬令時的聖母假與夏令時的暑假再回國拍戲嘛!
“不過,”話鋒一轉,錢鳴英的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讓我在天嬌影視任職,還與王家村項目合作,畢業第一份就是這麼大的項目,還得是你。”
“趙志凰那丫頭上岸了,她告訴我銀行準備對王家村進行授信判斷,老伍真不是個好東西,這點事情她都要裝作不知道。”錢鳴英顯然跟老商務處不來。
其中說不定還有王德妚的拱火。
姜逾不置可否,她願意用人情拉關系造利益,但不代表願意為利益繼續拉關系,接下來的王家村就是看錢鳴英與老伍的鬥法了。
當商務機從明亮的天空中劃過,留下的痕迹像鳥飛出去的航線。
錢鳴英離開了機場,在她回到第十區的時候,漂亮的白氣在天空中劃出粉筆一樣的痕迹。
棚子下的越問正在發呆,這地方環境算不上多舒服,越問每次一來就跟死了一樣安靜。
但她不來不行,王家村的旅遊還得先靠越問的男粉引流。
一旁的虞助理精神氣十足地與工程方吵架。
“怎麼回事啊,為什麼進度這麼慢?我們明明花錢了啊!預期能不能趕上啊!”
工人十分硬氣,與愛瞎想亂寫的女士們不同,她們少姥可是實打實的一線手操過來的:“你不懂成本嗎?!你告訴我怎麼焊?來來來,你鉗工八級,你來挫。”
錢鳴英聽了半耳朵,立刻加入到讨伐虞助理的陣營。
“我們影視公司花了多少精力來拍這個宣傳,你懂不懂現在要改會讓我們重拍啊?”
在這一天,主頻官宣了《富饒女士2》,特别表明其中出場了一位常駐新角色——由常衡望飾演的檢察官。
評論區有期待的,也有給姜逾哭墳的,有給《新白》主創招魂的,還有趁亂磕CP的。
男頻區正在為一部雙女主新劇吵得不可開交,那叫一個腥風血雨,畢竟主演可是徐頌妗與羅紅勒兩個大流量。
支持者認為這是愛男、凝視女人的好開頭,畢竟男作者受益、男讀者看爽了。
反對者認為這是厭男,畢竟沒有男人的形象,隻有男人在鏡頭邊角的鑲邊。
一方指責虛拟角色算什麼男,“我男我也支持雙女主”,另一方談論男人在視野的淡出,“我男才男支持大男主”。
一代又一代的男人在相同的鬥獸場竭力證明自己,就像新的輪回周期一樣。
正劇、言情、雙女主,彼此互相纏繞,在同一片意識中孕育不同的果子。
因為她們為男明星提供了喘息的就業,但都默契地從一開始就沒有設想過男性職業——除了照顧人的生活助理、美麗的男明星外觀、好用的功能角色人設。
至于男人,不是為争奪哪隻果子更愛男,而是為自己喜歡的那一類果子賦予愛男的價值。
是過去商品女權化的陷阱,但總有人認為口号正确代表一切行動與商品實質。
“真是美好的一天。”紀閱感歎着,他現在已經很少上網去談論男主、男明星或者男偶像了,畢竟他粉的人都退圈已久。
當然,現在的他關注生活,最關注怎麼才能供續一個女兒,前不久,他做了輸精管搭橋手術,還需要服藥三個月,如果運氣好,精子質量複檢合格,他的家長會完成狩精。
在這一段時間中,江父與小舅先後去世,恩怨持續二十年的兩人最後成為庭院裡的雜草。
江家漂亮的玻璃房依舊存在,在這裡,紀閱、賀祥與江念卿開始新的一輪争鬥。
“就看我這一次能不能供續出女兒了!”
“啧,江念卿年紀這麼大了還不贅人。”
“那兩個男人真是惡心。”
大婦之争落幕,蔣清和所在的院士站傳來的消息——
“研究繼續,但要換個方向。”
看來是B市赢了。
蔣清和冷靜地搖晃溶液,在别人看來專業的動作,其實是她摸魚走神時的掩飾。
傳統一系遭遇到了不明人士的背叛,她們的方案被人提前盜取,已經成為對方換取U城選票的籌碼。
紀朝安被迫從A市核心區撤離,準備前往東南的城市任職。
飛機上的紀朝安不甘地俯視A市,看着這座漂亮的城市逐漸從交接的子宮型模糊成時鐘型。
“我的耐心可以等到下一次大選。”
東南的城市是開放派系的票倉,對于被調任到那兒的紀朝安來說,這是一種削弱,也是一個機會。
撬動東南城市,為自己争取投票。
“下一次,我的目标可不是什麼内閣大婦了。”
在這一天以後,女人、男人,依舊按照這個世界的社會結構,各自滑向不同的方面,她們管這個叫“命運”。
女人們通常會謙和地感歎:“運氣好而已。”
男人們通常會不甘地哀怨:“這都是命。”
一種被贊揚為人的謙辭,另一種鄙視為男的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