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青冥,但不是她認識的青冥。
身體放松下來,聽着蠕動的聲音漸漸遠去,她感覺到心裡湧出的安心。
比起在永恒高中裡感受到的憤怒和怨恨,還有剛剛的緊張恐懼,此時安心的感覺很好。
她短暫地靠在少年單薄的肩膀上,直到再也聽不到那些歎息和哀嚎。
身上的黑色枝桠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夏花擡起頭,看到少年乖乖地,求誇獎似的笑着,好像在說:看吧,我說過有我在,不用怕的。
少年笑起來的臉蛋軟乎乎的,讓人很想去揉一揉。
這個念頭剛浮現在腦海,她的兩隻手已經捧住少年的臉開始揉捏。
少年一雙漆黑的眼睛微微瞪着,夏花幹笑一下,不知道如果她說不是故意的少年會不會信……
她想收回手,少年卻按住她的雙手,臉頰用力在她掌心蹭了蹭。
夏花活這麼大,第一次知道血槽空了是種什麼感覺。
這才是真正的少年,鮮嫩嫩軟萌萌的十五六歲的少年,跟那位四百九十八歲高齡的老人家完全不一樣!
四百九十八歲高齡老人家:我竟輸給了我自己?
他有哪裡不如當年?不就是活的久了點臉皮厚了點?
夏花不會嫌棄他的!(莫名自信)
那龐然大物走後四周的影子又開始蠢蠢欲動,青冥拉起她,推開一間屋子的門。
“桑桑快來,我帶你躲起來。”
夏花看着黑洞洞的門停住腳,青冥回頭,幽靜漂亮的小臉露出疑惑:“怎麼了?别怕,我會保護你的。”
夏花壓下想要依靠他的念頭,抽回自己的手。
“你不是青冥。”
青冥怔怔看着自己空蕩的掌心,伸向夏花的手沒有收回。
“我是青冥啊,桑桑。”
“青冥從來沒叫過我桑桑。他知道我是沐夏花,沒有叫錯過我的名字。這是他對我的尊重。
所以你是什麼?幻覺?還是什麼記憶的複制體?你們已經可以窺探到我第一世的記憶了?”
在她說話的期間,門裡那些黑暗正斑斑點點地蔓延,順着“青冥”推門的手緩慢擴散。
起初那些黑斑在墨綠色的衣衫上并不顯眼,直到擴散到他的脖子和伸向夏花的手。
夏花後退一步拉開與“青冥”的距離,手上已經握緊了刀。
少年臉上露出淺淺的失落,軟軟的帶着些可憐:“你要跟我動手嗎?”
夏花遲疑片刻,她覺得反正不是真的,動手也無所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過,即便隻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那也是東方青冥。
然而少年看到自己手上的黴斑,主動收回了手,還小心地往袖子裡藏了藏。
這小動作看得夏花一陣沉默,她好像沒辦法對這個少年出手。
“我不跟你動手,隻要你别擋着我離開這裡。”
少年一雙坦誠的眼睛毫不設防地說:“但你隻有殺了我才能離開這裡。”
夏花:“……”
這誰下得去手?
她反正殺不了一點。
……
林楚宸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中,半空中一波又一波妖獸襲擊過來,無窮無盡。
這裡他不陌生。
第一世十三歲到十五歲的兩年間,他一個人被扔在這極淵之地沒日沒夜地與妖獸厮殺。就算甩開它們躲起來,它們也會循着生人的氣味尋找來。
這裡層是他無盡的地獄,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回到這裡。
清理掉眼前的妖獸,他連躲都沒躲,直接坐在妖獸的屍體上等着下一次獸潮來襲。
他一手握着死神長鐮杵在地上,另一隻手摘下被血迸濺的眼鏡。
無比熟悉的聲音幽幽地喚他:“蘭因。”
林楚宸眼睛一眯緩緩擡頭,從淩亂垂落的劉海間看到墨綠色寬袍大袖的人影。
他的身形那麼單薄,卻從容地站在這個隻有妖魔才能存活的地方。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雙眼睛如同無盡密林一樣幽深。
就如十五歲那一年,他如同天神一般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帶出了這個地獄。
原來是在跟他玩這個。
林楚宸嘴角勾起冷笑,将手裡的眼鏡推回去。
“正好,真的不能殺,那就殺個假的洩洩憤。”
他突然壓低身子近前數尺,手裡的鐮刀毫不留情地斜斬過去——
【叮……】
一連被殺兩次的青冥後脖頸子一涼,莫名覺得身上有點冷意。
他擡手在後脖頸上搓了搓,繼續行走在一片黑暗裡。
他走得幾乎要有些不耐煩了,才遠遠看到一間屋子。
屋裡很暗,有一扇窗,窗邊擺着床榻,榻上坐着一個少年,蒼白瘦弱,眼瞳漆黑,形容間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态。
是十四歲的自己。
青冥緩緩呼吸,按捺住罵髒話的沖動走過去,優雅從容地在床邊坐下。
“又來?你既然窺探了我的記憶,難道不知道我早已經滅除了心魔?用這副樣子出現能有什麼作用?”
他把自己的劍往床榻上的小桌一放,“你自戕吧。”
動手都懶得動。
少年空洞的視線從窗外緩緩轉向他,冷冰冰地開口:
“心魔本就容易再生,你在桑桑死後一個人活了482年,就沒想過我還會回來嗎?”
青冥半冷不熱地輕笑,“那482年我是一個人,現在可不是。這個世界是有夏花在的,你看我會搭理你嗎?别廢話了,自戕吧。”
——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心魔了,不需要我動手了。
自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