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走回來,一副愣愣的表情:“大人,您許久沒來了……小的這才,這才一時忘了您的喜好嘛!”這話說完他自覺有底氣了些,站直了點,“小的給大人打包票,以後定記得清清楚楚!”
裴同衣進門以來還未曾摘下面罩,劍眉微斂,他眸中透出些淩厲來,耐着性子問:“我何時來過?”
小厮像是聽到什麼不得了的話,“大人忘了嗎?去歲易州出事前您每日都坐在此處,要的也是這兩樣……都是小的給您端來的,您還給了小的不少……”見裴同衣沒有反應,他趕忙又道:“大人,您是有大氣節的人!當時外邊打得不可開交,城中人憂心忡忡的,可您呢?那哪是淡定二字了得,在此一坐就是一整天!”
“後來那劫過後再未見您,小的憂心了好些天,如今——”
裴同衣咬咬牙,暗自沉住氣,“你說說,我今日同之前相比有何不同?”
“沒什麼不同,”小厮看了看,笑道:“貴人依舊不喜以面示人,不過好像是清減了些……”
裴同衣好氣又好笑,心下暗罵幸虧這小厮缺腦筋且眼神不好使;他點點頭,沉聲道:“還不快去,按老樣子——旋鲊裡切些橘皮絲。”
小厮應聲,麻溜地端着那碟旋鲊下去了。裴同衣回想着他剛才的一番話,眉眼間越發陰郁,聽着毫無章法的雨聲,他忽而伸手,使狠力一把推開了那扇窗。
撲面而來的雨,無數絲線飛快覆上裴同衣的面。他睜大了眼,在雨幕中尋找。
從這個位置,坐在此處,可以看見什麼?
這并未花費他太長時間。視線正中,許是相隔百米左右,松角巷的檐瓦入目,視線再下移,一扇方方正正的小門,他在雨中看不真切。
裴同衣心底有些顫抖,自巷口開始默數;他與裴策曾經住在第七戶。
一,二……六——
七。
裴同衣閉上了眼,攥緊了拳。“大人怎淋透了!”小厮驚呼。
*
陸澄申時三刻從嘯潛營回了易州府衙,處理交代了些事宜,便又匆匆出了門,剛策馬行了一小段路,就碰見了身上還未幹透的裴同衣。陸澄本無意停留,便略颔首緻意,但等到近前了些,裴同衣的眼神生生讓他勒馬停下。
“發生了何事?”陸澄猶疑着開口。
“沒什麼,”裴同衣眼底有化不開的墨色,但唇邊卻是淡淡的笑意,“今日是屬下的生辰。”
陸澄無奈道:“我知曉。正因為如此,故今日我不準你上值。但現下我實在抽不開身,不如——待晚上你回了嘯潛營,我們喝一杯罷?”
“不必,”裴同衣爽快回絕,“屬下今日臨時起意,現下要去找監察使大人喝酒。”
陸澄以為他聽錯了,卻見裴同衣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愕然道:“你這又是哪一出?”
裴同衣鄭重其事道:“雲麾将軍莫要緊張。隻不過是我今日恰逢生辰,又一身便裝,想借機與烏大人好好聊一會兒罷了。前些日子我們大肆查檢信件驚擾了烏大人,他未有怨言亦耐心配合,于情于理,我們私下都該往來往來。”
他往旁邊挪了挪,露出身後一個局促不安的小厮來,又道:“将軍,這位阿郎做的旋鲊乃是易州城内一絕,屬下想着既是與烏大人飲酒,必須得拿出些誠意,故特地也請他随同。”
陸澄敏銳,似無意道:“你有心了,既專門請了這位阿郎……”
他朝裴同衣點點頭,壓低了聲音:“你是無意間探到烏屏的人了吧?烏屏身邊有好些侍衛,你帶這廚子去,先不論他能否将人指認出來,若是打草驚蛇,你就危險了。”
裴同衣神色自若,“旋鲊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變出來的,我根本沒想讓他做;當然,我也根本不打算讓他指認誰。”
“那你這是……”
“兵不厭詐,”裴同衣眸光流轉,“不管烏屏是否清白,我先去詐一詐;停在猜疑裡,永遠走不出去,十月裡的事不能再拖,待阿彌那邊有了消息,此事定要有個了結。”
他神色無比堅定,擡起右臂晃了晃,陸澄這才發現他指間勾着幾根麻繩,繩子的另一端綁着四隻口窄肚大的小酒壇子。
“走了!”裴同衣順勢将麻繩甩到肩後,小厮趕緊跟了上去。似是察覺到陸澄的擔心,他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笑意明朗,“快去忙吧!今日且先讓我與烏大人盡興,待我晚上回去了,再同将軍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