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如此說,卻還是慢慢凝了笑,若有所思。先前經曆過郭中人那一回的不快,彌彌對宮裡來的人有所芥蒂,正想着陛下會不會是借了皇後之名欲将齊溫以扣在宮中,就又聽得陸佑可憐巴巴地問:“阿娘,可以帶我去嗎?”
齊溫以一愣,溫和而堅定地回絕道:“佑兒乖,不行。”吉娘子看起來還是不放心:“那奴陪夫人進宮。”
“你都多少年未進宮了?”齊溫以莞爾,“我可不願讓你不自在……”
吉娘子還欲為自己争取,彌彌惦念着進宮尋裴小娘子這件事,鬼使神差道:“那奴伴夫人入宮吧。”
一時間衆人收了聲,齊齊看向她,彌彌才恍然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作為“裴小娘子”,她理應還在孝期,怎麼能主動提出這樣的請求?阿月不知她“身份”便也罷了,可齊溫以和吉娘子……
彌彌有些慌亂地垂眸,可預想中的問話并沒有到來,餘光裡齊溫以小心地将那請帖沿着原來的折痕收好,眉眼彎彎,“好啊,就你了。”她一手飛快地搭上欲言又止的吉娘子,“阿彌既要随我入宮,也不得太随意,你自北廂取一套合适的衫裙吧。”
彌彌擡起頭來,齊溫以笑着将她看了又看,微微俯身摟住陸佑,又柔聲囑咐吉娘子道:“别拿太豔的,我們阿彌像,像……”
她忽然卡住,旋即又反應過來,笑道:“瞧我,年歲大了。”陸佑一下子掙脫了她的懷抱,嚷嚷道:“阿娘我知道,我知道!”小人兒眉眼彎彎像極了他的母親,張開雙臂比劃起來。
“阿娘是不是想說,她很淡?”
“像水一樣淡,像天一樣淡,像雪一樣淡?”
這罕見的說法讓彌彌一下子怔在原地。臉上微微燙起來,她聽見齊溫以笑呵呵地應道:“對,佑兒說得真好,水、天和雪……這都是很美很自由的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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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的日子很快到來。晨起時分,陸佑站在門前向院中抛去一小捧餅渣,遠處婉轉悠然的啼叫登時停下來,随後數隻鳥雀自林中、檐後俶爾翔至地面。
屋内,吉娘子督促着彌彌換上山岚色的落花流水紋羅裙,披上一件米湯嬌短衫又疊以一件月桂绫長幹寺,諸般顔色層疊,朦胧相透而紋飾互應,鏡中之人未施粉黛,活脫脫一副山水化形的綽約清然。
彌彌婉拒了吉娘子的幫忙,自台上拿起一柄烏木梳,雙手在頭上忙碌起來;再放下來時,鏡中人眉眼含笑地望向後面的吉娘子,頭上的小盤髻線條流暢柔美。
吉娘子看了一眼自己拿來的匣子,笑嗔道:“我知你不喜脂粉,但既是要入宮,可不能什麼都不要。”她拿起一對玉白的耳墜在彌彌耳邊比劃,待彌彌接過佩戴時又将一支圓頭尖尾的珠钗緩緩插進烏黑的發團之中。
彌彌雙頰浮霞,“吉娘子,夠啦夠啦,這樣足矣。”吉娘子退開了兩步,端詳片刻後滿意地點點頭,又拿起一條薄如蟬翼的披帛圍上來;在她娴熟的動作下,那條披帛似一條蜿蜒的溪川穿過彌彌的兩個臂彎,而後自然地落下,彙入裙擺的流水紋路。
吉娘子道:“在府裡無論穿成樣子都是夠的,但宮裡就不一樣咯!”
彌彌道:“可是,我隻是伴着夫人進宮的女使呀。”
“傻孩子,”吉娘子蓋上匣子,輕推彌彌的背示意她起身,“别小看這些,俗話說得好,‘人看衣,敬三分’。”
兩人将出門時她又轉過身來,拉過彌彌的雙手,眸中既緊張又擔心。
“吉娘子,您怎麼了?”
吉娘子似有很多話想說,怎奈何外頭的陸佑此刻敲起了門;她輕歎一聲,将眉頭舒展開來,囑咐道:“阿彌,你要好好陪着夫人……雖然你入府時間不長,但我感覺得到你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這次若有什麼事,可千萬要與夫人一心。”
彌彌點點頭,“那是自然。”
從吉娘子的話中,她終是品出了皇後娘娘此番春宴的幾分不尋常,但好在她本也沒有在宴集尋樂的想法,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故當烘簾垂下隔絕了外頭的春光、沉重的馬車囚着她和齊溫以向皇宮行進時,她除了輕微的緊張之外,莫名還有一種上陣前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