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雨風道:“若不是你帶那孩子回來,她現在還在郭鎮裝神弄鬼,這确為善事一樁。可你在讓她見過真人之後不管不顧,就連名字也未取,你今後,可還會悉心教導她?”
明泉趴在案上,晴水鶴袍下,單薄的肩胛顫抖了兩下,背書般說道:“天道自有承負,積善必有餘慶,積不善必有餘秧……”
羅雨風心想:原來是怕有了師徒名分後,生了承負,應了那句“前人惹禍,後人遭殃”……
她看着明泉,啟唇道:“李相成她們,似乎并不清楚事情原委。”
聞言,明泉頓了頓,埋在臂彎裡的頭擡起一些,看向了她。
羅雨風此話不假,因為宋相慈在她們面前,并沒有刻意避開與明泉交談,不然又怎會讓明泉将更換的衣物帶給自己?
或許,是因為玉虹說過“原宥”。或許,是因為師祖的教誨。縱然她怨憤明泉,也依舊在晚輩面前,維持着明泉的體面。
“她們年紀尚小,未曾親身經曆那場變故,盡管有所察覺,也隻是因為長輩們微妙的态度,因此言語上避諱了些。”
“她們待你與旁的前輩不同,不是出于對過去的厭惡,而是出于現在的你。”
羅雨風看向了案上的酒壇,酒漬胡亂地濺灑着,與這清淨的風靈觀格格不入。
“善惡之報,如影随形……随的該是未來,而不是當下。”
清風鑽過簾布襲來,掀開了書案鎮尺下的一張宣紙。上面筆畫雜亂,三三成組,最後的字各不相同,前面的二字則毫無例外,都是一個“郭”字,一個“相”字……
二狗猛地栓上門,終于松了口氣。
突然,她睜大了眼睛,緩緩回過了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紀懷皓蹲下身,捂住了她的嘴。
皮質的手套貼在皮膚上,格外冰冷。
“噓。”
二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拼命點頭。
紀懷皓的眼神和聲音都很冷淡,完全不像是在跟一個孩子說話。
“你見過我殺人?”
二狗瘋狂搖頭。
紀懷皓沉吟片刻,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說說,這些天發生了什麼。”
二狗視線向下瞥,示意他先放開手。
那手剛松開一條縫隙,二狗的嗓子眼裡就發出了一聲石破天驚的嘶鳴。
紀懷皓皺眉,站起身瞧她。
二狗尖叫着回身開門,木栓掉在地上,卻怎麼也推不開……
膳堂後廚,幾個小盅“咕嘟咕嘟”地響着,散發着素食清香。
宋相慈渾身戰栗,看向門邊。
那異族女子正斜斜地站着,抱臂看她。
“我想你應該是言出既遂的人,既然放話讓我出不了玉陰山,就應該是有主意的。”
宋相慈沒有說話,眼神已經冷若寒霜。
“不過……你若想下藥,也是無用。你也知我是以濛人的身份出門行走的,對毒藥自是有一番研究。給紀懷皓下藥,倒是能得手,但我也沒什麼所謂,大不了将他留在這裡,再到禦前告上一狀,免得皇帝尋不到他人,怪到忠安郡王府頭上。”
到時候,官家的劍自會指向玉陰山。
宋相慈冷笑:“隻要官家找不到懷皓,你怎知,聖人不會借此機會,一并降罪忠安郡王府。”
羅雨風笑了。
“我隻知道我母親不會束手就擒。屆時,戰場該是整個中原。”
“你!”
羅雨風聳聳肩:“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隻是要提醒你一件事。”
宋相慈咬牙道:“什麼?”
“他是玉虹之子,生而早慧,武功拔群,你何必将他當做軟柿子。”
宋相慈一愣,随即冷哼道:“說得好聽,現在是誰握着誰的性命?”
羅雨風點點頭。
這話,她自己心裡糾結糾結也就得了,可不會真的為之動搖。
紀懷皓瞞着她的事還少麼?
她語氣輕巧:“不下蠱,丢性命的可不止是他。”
宋相慈神色一沉,緊張地抿起了唇。
不止是他?那還能有誰?若是家族之人,她不會将話說得如此輕巧……
宋相慈突然反應過來,再看向羅雨風時,對這位傳聞中的義甯縣公有了新的認識。
這是個身居高位之人。
身居高位,不代表不識人間苦痛。
恰恰相反,也許她意識到了許多,所以,這些東西于她而言,反而變輕了。
她不會過多地在意一個無關的人。但若是“人”變成了“衆”,就值得她顧及。
往小了說,這絕不是一個善人。可往大了說,又極其可笑起來,因為這偌大的天下,竟還是極需要她這個人的。
宋相慈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聽說過你……在懷皓與你訂婚之前。”
羅雨風一愣。
“那時衆人提起你,還不是忠安郡王之女,而是京中有位羅小縣公,初入京時年僅七歲,還是個女童,竟在武境大比中奪下了開陽境榜首。十二歲便如成人貌也,能斬天權境賊人于馬下……”
羅雨風沉默。隻怪當時年紀太小,留下的“事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