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暑氣未消,整個影棚空氣悶熱又潮濕,落日餘晖透過紗窗,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淩意拿着相機站在一旁,面色平靜聽藝人發牢騷。
今天是某雜志的商拍,藝人是最近爆火的一位新生代小花,出名沒多久,但脾氣不小,此時她正因為一個姿勢被要求重新來了幾次在不滿抱怨。
而矛頭,直指攝影師——淩意。
“一個動作擺這麼多遍還不滿意,我的表現力有這麼差嗎?我在劇中的演技可是有目共睹的。”
小花看淩意那張淡妝都精緻得過分的臉,和她渾身那樣沉靜淡然的仿佛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火氣更大,皮笑肉不笑陰陽怪氣道:
“有些人的專業到底過不過關?攝影師不是應該引導模特嗎?”
已經拍了兩個多小時,大家的耐心都不怎麼多了,聽見這些話,有幾個工作人員臉色都變得很微妙。
淩意全當沒看見,“說完了嗎?還拍嗎?拍就繼續。”她擡手看一眼腕表上的時間,“你還有半小時的時間,兩組姿勢。”
“你......”
經紀人連忙拉住還要發火的藝人,笑道:“當然拍,麻煩稍等一下。”
淩意無所謂點點頭。
以如今淩意在攝影圈的位置,今天若不是賣雜志社主編的舊情,這位藝人要找到她拍攝,還要再費一番功夫的。
經紀人顯然也明白其中利害,将人拉到一旁低聲溝通幾句,幾分鐘後再返回進入拍攝,藝人鏡頭感和表現力都比剛才要好了很多,淩意怎麼指導便怎麼做。
“模特嘴唇不要微張,肌肉走向要平直,這組照片淩厲感很重要。”
忽略藝人眼中那點怒氣,淩意看看光線,“光線稍微暗點。”
調光師立即照做,淩意按下快門。
拍攝到底比預期要晚了一個小時,結束已經傍晚,雜志社和藝人選片,淩意在一旁收拾器材。
好在結果令人滿意,很快确定好底片,約定好修片交稿時間,淩意打了聲招呼便離開,叫的車已經在樓下。
大學同學明日結婚,今晚舉行單身party,隻邀請大學相熟的朋友,也算變相同學聚會,淩意工作忙本不想參加,但是……她和張舒那幾年關系那麼近,她不想缺席給自己留下遺憾。
她這些年基本和以往的朋友圈切斷了聯系,但認識這麼久,到底做不到真的陌路。
窗外車流如織,夜色裡霓虹漸起,光影在她臉上明滅疊起,本就消瘦的五官更冷清。
路上張舒給她發消息 ,問什麼時候到。
消息提示音将她放空的思緒扯回,手指在手機屏幕上輕點幾下,回複就來。
聚會地點在零度,一家酒吧。
淩意付完車費,看一眼左上角時間,八點,已經晚了一個小時,腳下走路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些。
跟着侍應生一路穿過舞區和卡座,上去二樓進到走廊盡頭的包廂前,門未關,有清晰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淩意怎麼還不來?不會因為咱們談總在這兒,不敢來了吧?”
“也不至于吧,這些年聚會淩意哪次來過?”
淩意腳步微頓。
神色幾許微妙,最後歸于平淡,往前走幾步,擡手在門上敲了三下。
裡面說話的聲音一停,視線齊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張舒連忙站起身來,看着門口的人,“淩意,可算來了。”
“好久不見。”淩意微笑。
她的目光掃視過裡面的人,多年未見,有人一如當初,有人變化很大,環視一圈沒有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淩意說不清是不是松了一口氣。
剛剛正在讨論淩意的幾人顯然有些尴尬,笑着寒暄:“快來快來,今天來晚了,一會可是得自罰一杯啊。”
淩意走過去,将自己的攝影器材妥帖放置在一旁,才找了個邊緣的角落坐過去。
今天的主角是張舒,大學時在團委秘書處工作,淩意在團委宣傳部,兩人關系一直不錯,這些年斷斷續續有些聯系,沒有完全失聯。
“晚上有個拍攝,耽誤了點時間,抱歉。”
淩意端起面前的酒,大大方方先道歉。
她今天為了方便工作,紮了一個丸子頭,穿一件黑色T恤和一條寬松牛仔半褲,是一身很樸素的裝扮,全靠顔值和身段撐起來。
大家自然也端起酒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覺淩意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往年有聚會,她若是遲到,總會風風火火說一句大夥兒可别和我計較啊,一會要罰杯我們舟舟會替我,我可舍不得。
而現在……
一杯酒下肚,再加上有心人有意熱場子,很快氣氛便熱了起來。最純真的學生時代,這些人一起走過來,多年未見,彼此聊着近況,當然,這會談論的主角變成了淩意。
淩意淺笑,一個一個回答:
“對,做攝影師,平時随便拍拍,勉強糊口罷了。 ”
“到時候有機會,一定帶來給大家看看。”
話音剛落,包廂内倏然一靜。
有腳步聲自淩意身後響起,越來越近,淩意不着痕迹屏住呼吸。
“聊什麼?我一進來你們就停下,很容易讓我生出不合時宜的錯覺來。”
聲音幾分清潤,隐約帶了些笑意。
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仿佛是場内氣氛的開關,剛剛那一瞬間的凝滞幾近錯覺。
“哪有,你這個電話接的可夠久的,還以為你要先走。”
淩意小幅度動了一下僵住的肩膀。
談叙舟的目光順勢落在眼前人身上,擡手挽了挽襯衫袖子,“哪能呢?這還有老同學的面沒見着。”
都知道這話說的是誰。掌心被無意識掐出一片紅痕,淩意站起來轉身,笑一笑:“談……總,好久不見。”
他穿闆正的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精瘦的小臂,腕間一塊白金表一看價格不菲,是一副事業有成的精英模樣。
也是淩意陌生的模樣。
兩人視線不期然相對,随即又各自禮貌移開。
談叙舟微微颔首,接着她剛才的話說過來:“到時候有機會,來男朋友來給我們看看?”
……
他說這話時面不改色,随意的就好像談論今天的天氣如何。
淩意臉色淡淡:“男朋友哪能随便帶給不相關的人看,關系親近的大家才聯系。”
言下之意,憑什麼帶給你看?
有些針尖對麥芒的意味,氣氛一靜。談叙舟隻笑一笑,淡淡點頭,說也是。他們現在,的确是不相關的人。
分手多年再重逢的戲碼,不管當事人如何想,但在旁人看來未免覺得幾分尴尬,張舒很快過來圓場,拉着淩意過去唱歌。
而談叙舟,被舍友程與山拉去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