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天,她帶我回了有無山。
那日清晨醒來,我聽見身側冰裂的聲音,溪流叮叮咚咚地繞過我,在經過一整個漫長寒冬後。
我已經等待了一整個冬天,如果再無人經過,我會在春天到來時重歸混沌。
定有人會問,混沌是什麼?我且努力形容一番。
如要用夜晚做比喻,那是比夜更黑的時間,渾濁、黏膩的黑糊住你的感官和身體,意識因此變得遲鈍無比。
是,我是一顆有意識的石頭,在那日清晨前,我并不以為重歸于混沌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直到那日的陽光照到我,我躺在她手掌上,被她掌心比沙地更粗砺的繭刮擦着,分不清是陽光還是她掌心的熱讓我的身體發燙。
“寂石?”
她從來古井無波的語調裡有了幾分不常見的驚喜。
清冽的溪水将我的身體清洗幹淨,我被一塊棉布帕子包裹着,放置在貼近心口的位置。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人心房的震動,像山裡回響的雷聲。
我被放在她的枕邊,晨起晚練,她無一日不帶着我,以清漣水濯我身,以心頭血養我神,一日如此,日日皆然。
直到遺落在枕邊的青絲染上半面灰白,天寒地凍裡,她帶我來到山巅,在山澗源頭處掘出一塊二尺見方的坑洞。
我被那雙滿是劍繭的手放在坑洞正中。
“待到春日,我來尋你。”她對我說。
冰涼的土掩埋了我的身體,我重新歸于暗處。這裡的暗與混沌不同,穿過疏松土粒,常常能看見銀色的月光。老實說,我已經忘了混沌的樣子,隻是這裡不似她枕邊柔軟,我并不十分喜愛。
一日,我的身體變得潤濕,那是山澗解凍了,我聽見水流激蕩的聲音,比溪水吵鬧得多。
又過了幾日,有什麼從我身體中冒了出來,我穿過覆蓋在身體上的土地,久違地曬到了月亮。
身體叫嚣着,我越長越高,逐漸超過了邊上的崖石,一部分的我鑽向山澗的方向飲水,另一部分的我伸向月亮。
我總在夜晚生長,我厭惡白日。白日的陽光太過灼熱,我的葉片被曬得蜷成一團,隻有在月光裡才能重新張開。
山巅空空,常有浩蕩風,不知春天還剩幾日,她一次未曾來。
高處的我離地愈發遙遙,低處的我已經将根須紮進深深的地底。一個白日,我忽然明白了,她說春日來,但沒說是哪個春日。
日複一日,我的胸膛裡充斥着一團鼓脹的氣,撐着我往外擴張。我張得越來越大,日光也無法使其蜷縮,我終日被炎日炙烤,胸膛裡的熱氣讓我再也無法忍受,如同冰面開裂,開始僅是一條裂縫,慢慢撕開成一道無可挽回的深淵巨口,我躺在深淵正中,塵世的酷熱與清涼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