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筝聽到自己的聲音:“鐘月,你撐住,我帶你去看大夫,我有個朋友,她醫術高超,一定能夠救活你。”
鐘月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但仍能察覺到流筝在安慰她,她費力一笑:“阿筝姑娘……你不要難過,這與你無關,我方才刺了你一刀,大概……這就是我做錯事情的下場。”
流筝打斷她:“你沒有做錯事情,方才你隻是生了病,會好的。”
鐘月搖頭,咳出幾口血,将衣襟染濕:“阿筝姑娘不必哄我,我知曉自己中了很難解的毒,我還沒忘記那日地牢的一幕,當時看着那個姑娘死去時,我就想,我、我這一生也就這樣罷了,但是,咳、咳,流筝姑娘救了我。”
“姑娘……已經為了做了許多了,這不怪你,隻怪我自己不小心,叫别人下了毒。”
不小心。
流筝全身發寒。
哪裡是她不小心?
若是有心人存心要她死,鐘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麼可能躲得過?
是誰呢?
還會有誰?
鐘月痛苦之中仿佛感受到了流筝的顫抖,強自輕松似的一笑:“阿筝姑娘,真的多謝你,我真希望,下輩子你能做我的姐姐。”
流筝垂眸,嗓音微啞:“你的父母呢?你還有他們,想想他們,不要睡。”
鐘月聽到了這句話,扯了唇笑笑,“以後,我隻願他們能夠平安安康……”
其他的,她求不了了。
“阿筝姑娘,對不起……”
自流筝救下她,她給她帶來了這麼多麻煩,傷害了她這麼多次。
她無從彌補。
就這樣吧,下輩子若能還願,她再好好報答她。
鐘月累極了,也痛極了,眼皮漸漸垂下,最後輕輕掃過流筝手中拿着的銀簪。
多好看的簪子啊。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大街上,流筝将這簪子插入她的頭發中那一刻,她很少笑,那次眼底卻有少見的笑意與溫情。
她說,女子的簪子是不能輕易取下的,除了你,沒有人可以将它踩進泥土。
她說,你該站在枝頭,似這朵花一樣。
然而後來,她卻用這隻簪子狠狠刺進她的胸口。
那日流筝親手為她插上的簪子,此刻,她再也沒有力氣将這簪子插回頭上了。
鐘月的手輕輕垂下,嘴角卻帶着一絲笑意。
那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夢。
流筝看着她的手垂下,大腦驟然一片空白,心髒好似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她忍不住想,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不該這樣的。
流筝控制不住身體發抖,她抱着鐘月的手臂在顫抖,她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地回想着自己遇見鐘月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
可她頭一次覺得茫然,不知所措。
她偏頭看向傅成,“是你?”
傅成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這一幕,被她的聲音喚回思緒,他冷不丁一擡頭,看到眼前的女子雙瞳冰冷,眼底沒有絲毫情緒,盯着自己。
傅成猛地打了個寒顫,“這、這不關我的事啊!我方才都是吓你的,我下的毒可沒有這麼快發作!并且,即便發作了,也不是這個模樣啊……”
他慶幸自己在這種情形下能将自己的嫌疑撇幹淨,隻見他說完這話,流筝便移開了目光。
流筝看着手中的銀簪,它染了血,靜靜躺在自己的手上,好似原本應當在枝頭的花驟然墜落,染上污垢。
流筝閉了閉眼,擡手,握緊銀簪,将上面染的血一點點擦去,随後慢慢将它插入鐘月的發中。
流筝看着那銀簪,冷靜而克制地想,會是誰?
從她們今日相見以來,她與鐘月分開的時間隻有短短一刻鐘,那一刻鐘裡,她遇見了誰?她這樣膽小不生事的人,會招惹上什麼仇家,對她下此毒手?
流筝想不通,她對鐘月了解太少,可她覺得,不應當的,鐘月不應當招惹上這樣的人。
連柳娘都沒見過的蠱蟲,什麼人會有?
流筝的手越漸攥緊,指甲狠狠扣進皮肉中,是尉遲恭?所以,她能救得了她們一時,救不了她們一世,是嗎?
亦或者,就是因為她,所以鐘月才會這麼不清不白的死去?
轉瞬之間,流筝的腦中想過各種可能,她忽然垂下頭,猛地閉上眼,眉頭皺緊,她的頭好痛,好似有無數根針在細細密密地紮着,一茬又一茬,争先恐後地傳來刺痛感。
流筝深深地彎下腰,蓦地擡手抱住自己的頭,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她的耳邊忽然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而一旁的傅成看着她這副模樣,心中竊喜,這是他下的毒藥起作用了?隻是,這效果怎麼看上去和那位大夫說的不太一樣……
傅成搖了搖頭,慢慢起身,拿起一旁掉在地上的長刀,小心地從後面靠近流筝。
他心想,他原本是不想殺人的,這都是流筝逼他的,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