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曳目光沉靜,緩緩說道:“那日,我和阿月在粥鋪,你給我們提供線索時,我就感覺道有些奇怪。你為何對縣衙的事如此上心?”
沉思了一下,她接着說:“但當我碰到了趙掌櫃之後,就抓到了見雲,還知道了當年沈家滅族的真相,每條線索都來的分外順利,那時我倒是開始懷疑起趙掌櫃了,對你的懷疑消散了很多。”
李長曳的聲音堅定了起來:“直到昨日,見雲死在牢獄中,我聽獄卒說,那天的飯食是你送的。我這才明白,一直在幕後操控的人,正是你。”
她目光如炬,直視薛掌櫃:“一個人能如此了解縣衙的動向,知道鄭秋每日早上會去聽書,還知道縣衙廚子何時會告假,甚至于,精通藥材。除了你,還有誰?”
一旁的阿月猛地一拍腦袋,驚道:“五味肉粥!那五味肉粥加了藥材!”
李長曳點點頭:“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完全确定。直到昨日,趙掌櫃聽聞見雲死訊時,毫不猶豫地認下罪名。我猜想,若她是沈家小姐的話,能讓她豁出一切保的人,隻有她的父親——已經病死的沈家老爺。”
薛掌櫃眼中閃爍淚光,聲音哽咽:“李班頭果然慧眼如炬。”他歎了口氣,“若是當年,香河縣有你這樣的人,我們沈家,也不至于……”
“别說了!”趙歸夷哭着爬向薛掌櫃,淚水模糊了雙眼,“别說了,我說了都說是我做的,陶大人,都是我做的。”
薛掌櫃緩緩伸手,将她摟入懷中,聲音溫柔而哀傷:“湘兒,沒事的,李班頭他們早已知道了。”
趙歸夷伏在父親懷裡,泣不成聲,肩膀微微顫抖。
李長曳沉默片刻,突然問道:“那麼,為什麼要殺見雲?我查了趙掌櫃送來的其他吃食,裡面隻有輕微的蒙汗藥,偏偏隻有見雲那一碗裡加了會使人産生幻覺的羊金花。”
薛掌櫃輕輕撫摸着女兒的發絲:“為什麼不殺他?他是滅我全族的兇手,我們這些年的痛苦,都是拜他所賜。”
他停頓片刻,語氣中透着無盡的疲憊:“可是我的湘兒是好孩子,她說見雲曾經救過他,不讓我殺他。我答應了湘兒,我可以留他性命,但不能饒了他,我要讓他日日夜夜都能想起我沈家那三十條冤魂。”
李長曳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歎息:“所以,當趙掌櫃聽聞見雲死訊時,選擇認罪,以保全你。可你們不知道,見雲其實是自殺。”
薛掌櫃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随即閉上眼,苦笑一聲:“自殺又如何?他死了,也換不回我沈家滿門的冤魂。”
大堂上,空氣沉滞得仿佛凝固了一般。薛掌櫃跪在地上,擡起頭,目光如灰,似乎已看破生死。他的聲音低沉而哀傷,帶着歲月沉澱的痛苦。
“十五年前的冬天,我拼命趕回家準備祭祖。我還記得那夜剛剛飄起了雪,梅花枝頭落滿霜華。可當我趕到家門口,一片火光四起,火光中什麼都沒剩下。”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眼中淚光閃爍。
一旁的趙歸夷哽咽道:“我那時比父親早一步到家,在家門口便被見雲給堵住了,他将我拖到後山藏了起來。等他走後,我悄悄爬出來,隻看到我家的宅子,烈焰沖天,哭喊聲被風雪全部掩蓋住。”
薛掌櫃閉上眼睛,淚水滑落臉龐:“他們殺人不眨眼,連三歲小兒也不放過。我的妻兒、父母、族人……全部死在了那夜。大火燒盡一切,火滅之後,我在後山找到了瑟瑟發抖的湘兒。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一個活着的人。”
李長曳站在一旁,雙拳握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咬住下唇,強忍着心頭的震動。
堂上的陶勉輕輕歎息,眼中閃過一絲深沉的悲憫:“這麼多年,你就這樣隐姓埋名,默默地籌劃複仇?”
薛掌櫃點了點頭,聲音哽咽:“我們改名換姓,賣粥為生,四處打探線索。終于十年前在鳳州尋得了見雲的線索,可惜他消失的太快,等再次尋他時,他已經無影無蹤。我知道,若要報仇,隻靠憤怒是沒有用的,我需要等待,等待一個合适的機會。”
李長曳沉聲道:“所以,你選在縣衙旁開粥鋪,方便監視鳳州的一舉一動。但你沒想到,見雲早已削發為僧,很少出現在公堂附近。”
薛掌櫃苦笑一聲,眼神空洞,仿佛透過時間看見了過去:“是,但這麼多年,湘兒也終于認出了那個惡人!他們那些同夥,居然還藏着我沈家的金子,還妄圖将金子偷偷運出鳳州。
他的眼神驟然淩厲,壓抑的恨意如火山般噴湧:“我讓他們死都想不到,是沈家的人,親手要了他們的命!”
李長曳目光微顫,心中一片悲涼。她緩緩轉向一旁的趙歸夷,輕聲問道:“趙掌櫃,你為何甘願替你父親頂罪?明明一切都是他所為,你為何要将自己推向絕路?”
趙歸夷淚眼朦胧,聲音哽咽而堅定:“因為他是我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十五年前,慘案發生時,我不過十歲。是他拼死找到躲在後山的我,為我換上男裝,帶我四處逃亡。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顫抖着繼續道:“這家布莊,是他用盡心血為我撐起的一片生計。可我卻眼睜睜看着他背負仇恨,日夜煎熬。我不想他再活在黑暗中,所以,我甯願替他承擔所有罪責。”
随即,她擡起頭,淚眼中透着無力與絕望:“我試着拯救他,無數次抛出線索給你,希望你能阻止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定定地望向李長曳,“可是,終究還是太遲了。”
薛掌櫃輕輕歎息,眼中閃過一絲自責與憐惜:“是我讓你受苦了,湘兒。我不該讓你卷入這場複仇的泥沼。”
大堂外,人們的歎息聲與低語交織,仿佛為這場複仇的落幕畫上了沉重的句号。
然而,在人群最後方,一個黑影悄然隐匿于陰影中。袖口的金色月桂枝圖案微微晃動,反射出一絲冰冷的光芒。
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李長曳,随後又瞥了瞥堂上的陶勉,唇角微微勾起,輕聲喃喃:“見雲就這麼死了,真是無趣……”
說罷,他的身形一晃,消失在喧鬧的人群裡,仿佛從未存在過。人群依舊嘩然,無人注意到他的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