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臂抱懷,微倚着廊柱,一雙杏眼彎彎,眼底春光明滅,定定銜着他。
二人鞋尖相抵,身軀相貼,距離不抵一掌,沈觀下意識後退,卻意外将自己逼入窮巷——他被夾在闌幹與廊柱之間,退無可退。
“我竟不知,沈公子還有偷窺别人的癖好。” 林妙生含笑問道。
昨夜她為他紮了回針,顯然立竿見影,他眼下的青黑淡去不少,倒顯得整個人容光煥發。
沈觀輕咳一聲,問道:“你要殺熊三?”
“你果然在偷聽!”林妙生挑眉,“怎麼?沈公子是為熊三抱不平,想揭發我預謀行兇?”
“沈府遠非你想象中那般簡單,你今日殺了熊三,難免明日不會有人查到你頭上?要想報複他,不止殺了他一種法子,何必铤而走險?”
道貌岸然,林妙生冷哼一聲。
她猜,沈觀多半是怕她報複熊三會給他帶來麻煩,畢竟,他們目前勉強算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她不甚在意,話鋒一轉:“沈公子一個人?”
說罷,她仰頭,視線在他清冷昳麗的面容上流連片刻,又歪了腦袋,往他身後瞅了兩眼。
“你那跟屁蟲不在?”
沈觀料想林妙生不會聽他的,面色一沉。
“你若是想見阿煜,你可以去找他。”
“我找他做什麼啊?看他那張死魚臉?不如看你。”
她說話總習慣帶着些輕佻的意味。
沈觀皺眉。
二人隐在随時可能有人經過的長廊角落,腳尖相抵,言語暧昧。
林妙生可沒打算在人前避嫌。
他們兩個,一個落魄孤女,一個高門棄子,如何有了幹系,有了何種幹系,皆不會有人在意。
約莫是昨夜同他的談判沒讨到好,亦或者今日熊三冒犯之事實在叫她心頭煩悶,憋着一口惡氣,林妙生陡然生出了惡趣味。
她笑着調侃:“那沈公子最好祈禱自己一個人好好的,要是跌了,我可來不及再跑去接你。”
故意提及他昨日連摔兩次的狼狽事迹,不過是想看他是何反應,怒氣沖沖甩袖走人亦或者怒瞪她一眼都成。
可惜沒有,沈觀左手别在身後,面上帶些輕微受辱的意味,難堪地微側過臉去,眉心輕蹙,眸光冷淡。
他身量颀長,天生帶着些許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即便被逼迫至此,也絲毫不顯狼狽。
林妙生沒等來想象中的反應,撇了撇嘴,頓感無趣,甩了手就要走人。
下一刻,沈觀卻朝她斜伸來了手,蒼白的掌心攤開,正中擱了一方雪青帕子,邊角兩小片翠綠竹葉淌着流光。
“擦擦吧。”
顯然——
适才熊三找茬時,他在一旁觀摩了全程,甚至注意到熊三的唾沫飛濺到她臉上幾滴這點子細枝末節。
林妙生頗為煩躁,舌尖輕頂了下犬牙——她和沈觀是不是犯沖?
否則,怎麼每次碰上,總有一方被另一方撞上一身狼狽樣?
她的腦子有一瞬宕機,滿腦子卻不是“要不要接過這帕子”,而是“他是不是有病?”、“他是不是有病?”,一連串發彈幕似的在腦海中飄過。
他這算什麼?
以德報怨嗎?有善心沒處使嗎?
善待一個脅迫、調戲、利用他的人來彰顯自己的仁義?
還是說他以為僅憑一條帕子就能收買人心,就能馴服一條瘋狗為他所用嗎?
林妙生總習慣于将人心往最壞處揣測,即便别人盡力釋放善意,她也隻會懷疑那人另有所圖。
更何況,眼前這位弑君弑父草芥人命,全書中最沒有仁義道德可言的陰毒反派。
“所以,支走熊三的那個是你的人?”
沈觀不語,可林妙生不傻,相反的,她相當敏銳,世上豈有這般巧合?
那門房隻是随便一找,就能在這偌大的沈府,在這處荒無人煙的僻靜角落尋到熊三?
再者,隻為找個熊三,那門房卻焦急奔走,滿頭熱汗?
可是,沈觀的動機為何?
若他不幹預,任憑她被熊三逼得走投無路,再靠解決熊三來收買人心,好叫她一心為他所用豈不更好?
林妙生面上的笑意陡然凝滞,視線落在他眉心一點紅痣,眼底卻無半點感激之意。
她出口譏諷道:“你這麼做,倒讓人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
沈觀手臂舉得有些酸,以為她不會要這帕子,内心隐隐生出悔意,慢慢收回手。
他擰緊帕子的手收在腰間,垂眼看着那方清白的帕子:“我問心無愧。”
此話一出,倒叫林妙生成了問心有愧的小人。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的就是她。
妙生原先想逗弄他一是為了解解悶,二是為了從沈觀身上試探消減怨氣值的法子。
不僅一無所獲,還惹了一身煩悶。
林妙生長歎一口氣,伸手迅疾抽出他手心那方帕子,揮了揮帕子道:“多謝了!”
至于謀殺熊三一事,她眼見沈觀唇瓣嗫嚅着。
半晌,他才輕歎一聲:“也罷。”
遂拂袖而去。
如此一來,他應當不會再插手她同熊三之間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