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年前,江樓月便每年都回來三個月。那三個月,她要用來治病,皇帝要忙着架空她的權力,皇後要忙着往名單裡添幾個自己人,舊部死的死,走的走,再過幾年,她就是一具空殼了,不過也沒事,從這個速度來看,無論物理還是精神,她遲早是一具空殼白骨。
“不用找死。”
她馬上就要死了。
在她剛病的時候,曾有無數名名醫來看過,無一不是铩羽而歸。從那時候她就知道這毒解不了了,可能三年,可能五年,也可能就是現在。
“同樣是死,總比死在他們手裡好。”
江溪想打她,可下不去手。江樓月沒有哭,她擡起頭,反而在母親的眼裡看到了晶瑩,她笑着寬慰她:“沒事,這不是還活着嘛,我沒事的。”
“我又找了幾個名醫,你試試,多試幾個總沒有壞處。”
一定有用的,一定有可以用的。
江樓月笑着搖頭,她喝過無數苦藥,在夜裡也曾輾轉反側,後來看開了,不過就是一死,最後都得死,那就活得潇灑點。
門外,偷跑出來的謝念愣住了,有侍女路過,給她請安,她六神無主,一把撞開她們,心裡重複着對不起,江樓月拉開門,喊她停下,她不敢回頭,生怕一看到師父的臉,剛剛的話就證實了。
上天憐她無母,已賜她一個師父。
這場夢,不,這不是夢,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無心思考,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歪倒在蓮花池邊,摔了進去。
睡吧,睡覺就好了。
夢醒後,她會在冰冷的宮殿裡醒來,饑腸辘辘的時候看點書壓過去,熬不過去的時候,再睡一覺,就過去的。
謝念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還很小,身上的衣裳剛好修身,不是寬大的宮女服,肚子是很充實的感覺。好像來到了一個宮殿,朱紅的柱子古樸,看着像新上的漆,陽光沒有那麼溫暖,但并不覺得冷,像是習慣了。她想走出去,于是推開門,無數的臣民望着她,高大洪武的祭台之上,祭品新鮮的血腥氣,擺放完好的祭器,最中間,是被視為珍寶的“金人”。
人們似乎都在等待她,看到她的出現,呼聲整天,她走到金人前,開始起舞。
身體都不是自己的,謝念不記得什麼時候學過這個,但她就是會,身姿輕輕搖曳,帶着微風,祭祀的歌曲還在繼續,她感到胸部一陣疼痛,呼吸困難,急急地深吸幾口氣,她挖地一下吐出一大口污水,胸口劇烈起伏幾下,清醒了。
夢醒了。
“皇後,陛下來了。”
王靈倚在床上,手裡拿着一冊東西,是今天早朝的記錄,宮人通報的聲音早已消散,可她的目光還在書上,王靈不屑于去看這個借着自己家裡勢力登基的人,如果不是勢力尚還不夠,天子早就換了王氏當了。
“梓潼在看什麼?”
江照月習慣了她的冷淡,不打擾她,兀自拿了本書看。今天下午的事早已傳到皇後的耳朵裡,相比那個侍女的命,她更恨妹妹的愚笨。江樓月不過是一個行将就木的死人,還能活幾年?小不忍則亂大謀。等她死了,謝念又能活多久?不過小小的宮門相會便做地如此難看,實在爛泥扶不上牆。
“臣妾給皇上請安。”
禮數可以沒有,但既行了,必要做全。江樓月沒等到她行完就扶了起來,這算是權臣之女的特權吧。是細枝末節,不過是看一個态度,可有可無的東西。
“臣妾聽聞,侯爺軍中死了個監軍?”
在外是帝後,關上門來,那就是君臣。江照月也不避諱,點頭回應,皇後嘴角扯了扯,給了她一個難以作為微笑的笑。江樓月的軍中一共有三個監軍,最小的是她自己人,一個是皇帝,怎麼不偏不倚,死的是那個地位最高的?酒後鬥毆?把罪責全推到地皮流氓身上,事後給家人留點撫恤金,沒準還感恩戴德的。王家不缺門生,但是鏟除地這麼敷衍又漏洞百出,擺明了是不怕查。換個說法,他們倆是同一戰線的。
“侯爺好手段。”
“下次遇見的時候,皇上還是提醒侯爺一句。”
“做事不留證據固然好,做地這麼明顯……”
會讓人覺得,不是你做的,也是你做的。
江照月也不惱,上了床,和王靈貼在一起,她沒有推開她。初一十五是皇後的固定日子,過了今天,她又會理由百出地逃避她,甯願在上書房通宵,政務批到眼睛模糊,都不願看到長秋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