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芸垂下眸子沉吟不語,長長的睫羽投下一片陰翳,晦暗不明。
柔風拂過,吹散那句輕言碎語。
“已經無所謂了。”
早就過去的事情,再多都計較和怨氣也都毫無意義。那些學生是要繼續關的,但她不也留下了一線生機,隻是無人屑于事件的真相,也就無法窺見逃離的攻略。
蘇源源還算乖順,不論當初或是現在。不愧是小同學曾盡心盡力同她描繪過的世界線‘女主’,她總是保有更多的善意。
這份友善不會傷害她。
餘慬鶴回想起劇情内,她曆經過孤立無援的過往,眉間是憐憫之情,眉頭微微發皺。
紀芸見她先難過起來,還想通過行動讓自己開心的模樣,屬實被她單純的舉動取悅。
她又拍拍充滿難過氣味的貓貓頭,唇齒中溢出笑意與坦然地言語。
“早就過去了,現在有你在我很安心。”她輕聲道,越到尾音越是低弱,似乎真同她說的那樣釋然,柔情眼光,屹立身旁。
手機叮咚一聲。
餘慬鶴為了不那麼尴尬,幹巴巴的笑了幾聲,原本塑造起的氛圍又散去了。
剛想發幾句怨言,抱怨一下被打擾的情緒,結果卻發覺聊天對象都不一樣了。
【未知】:任務者:餘慬鶴請前往禮堂領取補償
【未知】:(圖片)
圖片中是學校的禮堂,台上驟然擺放一份包裝好的精緻禮品。一但進入校園便與系統失聯,連她也不知道是什麼補償。
又往未知賬号裡發送好幾條消息,都顯示未發送,可信度好像忽高忽低。
“任務者。”紀芸将這幾個字含在唇間,細細的研磨着,神色柔和且意味深長的在她逐漸紅潤的面頰上流連。
餘慬鶴受不了她刻意壓低嗓音調侃的語句,她整個人都湊的很近,牽連着腰部都跟着酸軟了大半。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受。”她如是說道,自然而然的勾起她細膩的手掌,張開又相扣,“我和你一起。”
餘慬鶴愣了下,随即便像是被燙到了般醒神。她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提案。
紀芸是真心在擔心她,世界由她構築而成,不論出了什麼意外她理應都該有所感應,可若不是那則消息,她壓根就察覺不到禮堂來了什麼不速之客。
眸色漸深,輕眨羽睫,她掩蓋下心中隐隐攀升的不安,帶她走向禮堂。
禮堂就在後花園裡,沿着小路多走兩段路就能到。
推開那扇許久不用的門,禮堂中昏黑一片,紀芸摸索着找到總開關開了燈,那份精美禮品明目張膽的擺在那裡,在落滿浮塵的台上。
餘慬鶴看到那一刻便掙脫她的掌心,她拾起總部傳來的禮品,精緻而小巧的長方形。
她握在手心裡轉動着看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麼特别的。
拆開禮盒,盒子中央正靜靜的躺着一株小魚形狀的木簪,底下還有一封陳舊褪色的信紙。
紀芸目光像是按下暫停鍵,死死定格在那表面素淨的禮物上。心髒中敲響了警鈴,耳畔是震耳欲聾的嗡鳴。
“木簪?”餘慬鶴把玩着,實在不理解怎麼送這麼雞肋的東西,她嘟囔着,“搞什麼?”
尚未注意身後女人漸沉如黑墨般的面色。
她猛地扭過頭,這才注意紀芸稱不上難看,但也絕對不好看的面色。
她頭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比一窗易碎的彩繪玻璃,展露出更多的蒼白。
某隻向來恃寵若嬌的貓甩甩貓尾巴,擔憂的望向紀芸,她輕聲喚她的名字似在呢喃。
紀芸恍惚回了神,耳邊的翁鳴稍有收斂,她虛弱的搖了搖頭,告訴她自己沒事。
餘慬鶴當然不信她的鬼話,她整個人就差把勉強寫在臉上,雖然寫沒寫區别不大。
被質疑也不多解釋,事實就在那裡,做再多的解釋也不可能相信。
“可以給我看看嗎?”她說着。
餘慬鶴愣了愣,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轉手便将簪子和信封一同遞給了她。
紀芸的手落在木簪上停頓片刻,最終轉向拿起旁邊那封信,她拆開拿出信封,攤在兩人之間。
上面用墨水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句,雖然小且多,卻并非看的不真切,紀芸抿起唇,看到那些重複出現的字,面色更蒼白了些。
簪子從小同學的手中奪過,她愣愣的看着它,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木制的發簪。簪頭刻着一隻很可愛的小魚。
腦海裡霎時湧現許多不屬于她的記憶,就在空白眩暈的那一刻,她終于聽清了她的話。
餘慬鶴挽起她的臂彎,輕輕倚靠着她,身上熟悉的氣息令人安心,她看了看信紙,奇怪道,“嗯?上面沒字嗎?”
沒聽到回應,她意識到紀芸的情緒又一次發生波動。她隐隐有猜測,卻并不确定,又或者說即便确定一個答案,餘慬鶴也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她隻能嘗試喚回對方漸漸遊離的理智,就像當初她信任她、幫助她那樣。
最初贈予她的那隻鸢尾枯萎過,直到被她制成幹花,又永遠擺在最醒目的位置。
餘慬鶴正過身體,擡起雙手努力壓下紀芸握着信紙的手,壓在自己的手下。将目光落到她的眼裡,一字一頓道:
“紀芸,醒醒,我在這裡。”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信紙布滿裂紋般的褶皺,紀芸注視她的神情多了更多她所不能理解的情緒。她開始變得正常,面色更加紅潤。
她沒有回答,一雙水光盈盈的漂亮眼睛似是含着濃情蜜意,像海浪般輕而易舉的拍下餘慬鶴這隻菜貓。
餘慬鶴越看她越着急,搖晃她的手臂急促的叫道,“诶呀,你怎麼不說話,你這樣看着我...”
還剩下半句話壓在咽喉中,她被對方抱了滿懷。她意識到了什麼,拍拍紀芸的後背安撫,被人抱的更緊了。
下意識的呼吸,下意識的貼近。餘慬鶴嗅到的氣息仍是鸢尾,隻不過又更清淡了些,混雜着腐朽落寞的氣息。
她失笑,自己的嗅覺真是越來越不行了,沒在乎氣息的不同,繼而将注意繼續轉回自己家老師的身上。
她扶着紀芸坐在椅子上休息,盡管對方告知過已經沒事了,她也堅持要好好休息。
“任務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她坐在旁邊,慢吞吞地吐槽總部不作為,還想發洩什麼,卻被紀芸打斷。
“很快結束了,在一切都結束以後。”她一直含着笑意,唇角沒落下來,注視小同學的目光也更加溺愛了。
餘慬鶴努力忽視她的眼神,問她是什麼意思。
紀芸看了看她,沒說話。
救我,讓我感到幸福。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小同學,即便劇情不那麼完美。
但,學校是一切的起點。
起點也是終點。
餘慬鶴不大能理解那份補償究竟是補償哪裡的,反正自從紀芸看到禮物到觸碰為止,她整個人都變了樣子。
其他方面暫且不提,餘慬鶴無法忍耐地扭過身子,“紀芸!你到底要做什麼?”
怎麼那個人總是跟着她,就算是久别重逢也不至于上個廁所都要不離不棄吧,好像怕她突然倒下了似的,性格也不太一樣了。
要說先前的紀芸是遊戲的幕後boss,可與她熟悉以後對待她是極好的,不讨論她一開始是為了什麼。後來接觸久了,作為愛人靈魂碎片埋藏着的情感激發,紀芸更擅長用自己的手段撩撥她。
當下更多了份溫柔和穩重。餘慬鶴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多于的錯覺,她表達愛欲變得更加隐忍,會先一點點挪動位置靠近,得到認可後才邁入更深層次的接觸。
倒不是說她之前不溫柔不穩重...隻是對于接觸更多的餘慬鶴而言,這份多出的感觸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紀芸低下頭,長長的發絲順着動作垂落在起伏的胸前,遮掩不明情緒。她有些委屈地說着:
“抱歉,讓你不開心了。”她輕輕開口,微擡起頭,露出水霧般的漂亮眼睛。
“我想多看看你。”
她害怕下一個世界見不到她,更擔心自己想不起來。
餘慬鶴一拳打在棉花上,原本内心有些許不滿,瞬間便散盡了。她看着對方那張儒雅又楚楚可憐的面龐,忍不住吞咽唾液。
爹的,紀芸真的很會利用那張臉。
她收回視線,再看下去就要全部倒貼給對方了。
“诶呀...沒事,你要跟就跟吧。”她臉頰泛起不自然的紅暈,隻敢用餘光去瞥對方的神情。
“好。”
——————
然後也沒有然後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着,餘慬鶴還是沒去看教師規則,仗着自己有紀芸替她兜底,她過的可悠哉可自在了。
蘇源源按部就班的生活,宿舍在她們對門。她和許周在那天第一次回歸時便注定了決裂。
學生會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本來當初餘慬鶴離開以後紀芸郁悶到懶得管他們,讓他們好好休整了一段時刻,度過短暫而安詳的和平歲月。
因為在她心目中學生會形同虛設,多給一百年時間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等貨。許周性子一直是焦躁的,仿若土豆地雷,稍微踩一下便會爆炸。
他性格要是很好,也不至于落得個裡世界離不開的下場。先前尚保有幾分理智,明白自己赢不過紀芸,暗戳戳的養兵準備謀反。
蘇源源和餘慬鶴一同失蹤,半年後回歸帶來的決裂差不多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性格孤傲而又乖張,真正對待朋友做不到友善和藹。
學生會幸存者鮮少有人同他一起,換其他人在這種随時都有可能喪命,還找不到一絲精神支柱的高壓環境裡早就瘋癫了。男主能硬撐到現在才瘋癫已經挺了不起了。
學生會看他精神出現問題,手動将他收回,直到現在餘慬鶴再沒遇見他。
紀芸曾詢問過要不要知道許周的下場,她說不要,對這些不感興趣。紀芸便不再提及。
在一個最平淡不過的早晨,遮光簾阻擋着陽光斜射而來,卻也難免漏算幾束光芒,窗外劃過幾聲清脆的鳥鳴,一如往常,卻仍有什麼在悄悄的變化。
紀芸指尖蜷了蜷,起身看向窗外,目光浸潤在柔和暖意之中,她幫餘慬鶴掖好被角,生怕寒氣侵入讓她感到不适。
她睡的很熟,昨晚應該累到了。天剛剛亮,紀芸沒打算叫醒她,想她多休息一會兒。
在這樣極其平和安甯的時刻,她正背對着床榻整理自己的着裝,隻能偶爾瞥見輪廓清晰的側臉。
衣服上的氣息混着對方慣用的香水,兩股不同的味道徹底交疊在一起,嗅上去并不難聞,反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旖旎與缱绻。
背後傳來點明顯的動靜,紀芸的動作微頓,又慢條斯理地解開最上面幾顆扣好的紐扣,光束停靠在她腳下。
餘慬鶴跌跌撞撞地下床,連路都沒看清,赤腳靠在她身後,雙臂虛虛地搭在她的腰上。
“早上好...”她揉揉眼睛,甕聲甕氣。
紀芸笑着回應,“早上好,吵醒你了嗎?”
餘慬鶴打了個哈欠,嘴上說沒有,大腦仍是一片混沌,看上去蔫蔫答答的模樣。昨天晚上好像鬧的太大了。
她不置可否,還想說點什麼和自己的愛人溫存片刻,卻意外從她口中聽見刺耳的話語。
她呢喃着,“紀芸...任務完成了,就在剛剛。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話中暗含她的所有不舍和難以決策。
沒人告訴過她該怎麼處理這種極端複雜的情緒。
在一個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早晨,她們好像又要一無所有或重頭再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餘慬鶴以為她什麼都不會說的時候,她道,“什麼時候走?”
餘慬鶴看不到她的神情,她垂下眼眸,墊了墊腳親昵的将腦袋搭在她的肩膀上,鼻尖充斥着的氣息是屬于對方的,不知何時聞着這樣的氣息便能感到安心。
她有些難過,情緒都掩蓋在眉宇之間,她們看不見彼此的神情,自不知對方同樣隐忍。
紀芸下意識仰頭,窺見簾縫洩露的春光,窗外天氣太好了,青天白日,季節也許不該一成不變。
正如同她們一起做過的事也太少了。
餘慬鶴悶聲道,“系統給我兩分鐘道别。”
紀芸突然卸下她的手,轉過身子神色專注,她心驚了下,很快安定下來。
“我會盡力想起你的。”她語氣飛快,想盡快把話說完,好餘留更多時間給她們,“不要擔心,你離開這邊應該也會坍塌。”
對方定定的看着她,眸子裡自始至終都隻有她一個人的身影,紀芸心微動,目光從她眼睛裡移開,手指不自覺摩挲對方的手掌。
餘慬鶴心底存了疑,紀芸知曉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以及她的任務和系統,但她應該并不知道自己來做任務的本質目的。
她注意到紀芸耳尖逐漸染上绯色,沒忍住輕笑出聲,面對她堪稱控訴的表情忍了回去。
紀芸張張嘴,面上閃過猶豫之色,還是沒說什麼多于的話,她怕給她增壓。有些話說的太早,隻會徒增她的煩惱。
她定定地說,堅定而柔和,若不是手也有些發抖,任誰不會察覺她此時也在不斷地動蕩着,如一葉扁舟任由海浪撲打。
“小魚,注意安全。”
紀芸閉上眼睛,悲傷和擔憂被掩藏的很好,一尾尾遊魚般靈活地在清淺池底遊過,餘慬鶴揪出來情緒的小尾巴,卻隻能任它從掌心滑過流向遠方。
她微微低下腦袋,吻過小同學柔軟的唇瓣,相互湊近的那刻呼吸停滞,散落的發絲相互糾纏着,再次離開時氣息也不舍的分割。
餘慬鶴擡起眸子,眼睫顫動,她分明看見她還有那麼多想說的話,可都咽回了咽喉間。
于是也隻能目不轉睛的凝望她,專注而又深深地描摹着那人清晰而立體的輪廓,試圖将她的樣貌牢記在心裡。
眼波流轉,紛繁雜亂的情緒又一次無端蔓延,空氣中逐漸滾動的氣流是厚重而化不開的依戀。
同時,紀芸清晰地,也是唯一一次聽到系統063的聲音。
“恭喜宿主,任務完成,即将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