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待了兩天,翟悉是越待越郁悶。
但凡隻要有他和王玉儒在一起的地方,那些沾親帶故的都聞着味兒圍上來,變着法地想跟王玉儒套個近乎。而他就像是陪嫁丫鬟似地立在旁邊,聽着那些讓人心煩意亂的對話。
“你可是咱家裡第一個考上好大學的,也是咱村子裡第一個研究生!”
“這往後什麼都不用愁,985研究生!這可了不得喂,人家那些單位還不争着搶着要。”
“找對象也不用愁了。”
“這孩子從小時候就懂事,你看這現在學的多好,我就說吧,懂事的孩子肯定有出息。”
……
翟悉知道這裡面有很多誇張的成分在,不能往心裡去,但聽多了還是會煩躁,好像隻要有王玉儒在場他就會黯淡無光一樣。
這兩天下來,他心裡那個負能量收納箱已經漲成吸滿水的豆腐泡了,甚至還有點連罪他哥,明明王玉儒什麼都沒做,但他莫名其妙地就是會覺得這個人很煩。
現在急需一根針戳破豆腐泡,把裡面負面情緒通通流出來。
大年初三中午他們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家,王宇開車,胡潤妮把從他爸那兒搜刮來的菜塞滿後備箱,還往翟悉腳邊堆了兩塊南瓜。
翟悉大長腿施展不開,把南瓜挪到了王玉儒腳下。
他還把自己的書包扔給王玉儒讓他替自己抱着。
這樣就顯得好像他哥在給他服務一樣,翟悉很享受這種恍如站在高位的感覺,而且胡潤妮和王宇還一緻默許,就更襯得這件事理所應當。
在回家路上翟悉聽着歌,消息提示音突然響起來。
-餘停:我聽說十七班那個富二代把明天一天的唱吧都買下來了。
-翟悉:牛逼,真有錢。
-餘停:你想唱歌去不?我認識一個人能帶咱進去。
翟悉确實想把壓抑的情緒全都以唱歌的方式吼出去,可是十七班……他猶豫了。
姓星的那個混賬玩意兒就在這個班。
如果能像遊戲一樣給他可選項,他一定會毫不優秀地按下“老死不相往來”一鍵,然後把星辰徹底從他腦子裡格式化。
不想再見到哪怕一眼。
-餘停:我還為你專門打聽了下,你那個小男友他不去。
翟悉噗嗤笑了,按下語音罵了句滾,再打字回複:說是前男友我都不想承認,早跟他沒關系了。
那頭也急了。
-餘停:行行行,你說沒關系那就沒關系,那你到底去還是不去啊?
-翟悉:去。
想到明天能出去玩,他心情立馬從霹靂打閃變成晴空萬裡。路上王玉儒睡着倒他肩膀上,他也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隻是一把給推開了沒再繼續計較。
第二天氣溫還不低,估計是寒潮終于膩歪了這個城市,拍拍屁股尋找下家去了。
翟悉起了個大早,把自己收拾闆正就騎着胡潤妮的小電驢出發了。
被包下來的這家唱吧雖然不算是喬天市數一數二的大型KTV,但也絕非尋常之地,單單是站在店外看一眼門面裝潢,就能嗅到濃厚的金錢味兒。
翟悉進不去,門口有四個穿制服拿電棍的保安鎮守着,所有想踏足此地的人,都必須聯系店裡的人出來接應,而且隻有一個正門,想溜進去簡直是天方夜譚。
左等右等他實在等得煩躁,打電話催了餘停兩次,這個拖拉鬼才終于小喘着跑到他面前。
“對不住啊老翟,我睡過頭了,一睜眼九點了我操。”餘停遞給翟悉一條德芙,算作賠罪禮。
翟悉最是吃軟不吃硬,拿人手短,接了巧克力他也就沒氣了,擺擺手說:“你快喊你那個熟人出來,把我們帶進去。”
“這就這就,我打電話。”餘停拿手機搖人。
有熟人就是好使,那人下來沖保安招了招手,他們就能暢通無阻地走進五光十色的大廳,難怪胡潤妮整天在家念叨着人脈多麼重要,這回翟悉信她。
“你倆幾班的?”接他們那人問。
“九班。”餘停說。
引路的那人點點頭:“那你倆去三樓的豪華大包間吧,那屋裡頭好像還有兩三個你們班的。”
“行,謝了啊。”餘停拍了一把那人肩膀,跟翟悉一前一後上了電梯。
電梯裡的設計是上下左右加最裡面五面鏡子,跟虛拟世界似的,餘停進電梯就在喊我操,翟悉懶得理這個複讀機,貼在鏡子前整理自己站外面被西北風吹亂的發型。
“得了吧,”餘停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快收一收你那無處安放的魅力。”
這人對欣賞一竅不通。
“你懂個屁。”他今天可是要一展歌喉的,别再燈光一掃頭頂還豎根呆毛,實在太毀形象。
三層到了,他和餘停順着走廊走下去,發現隻有少部分包廂裡有人,但餘停告訴他沒開燈的裡面也不一定就沒人,至于在做什麼可能就非禮勿視了。
餘停就真的隻是跟他科普這個信息,不帶有任何調侃和打趣的意味,不像他們班那些猥瑣男,要是說起來跟性沾邊的話題眼神立馬變得色眯眯,還唯恐别人聽不見似地滿嘴操啊日啊之類的污言穢語。
翟悉特别厭惡這一類人。
這也是為什麼他和餘停玩得最好。
餘停這人雖然不太靠譜,但好歹是個正經人,翟悉從來沒見過他拿女生開玩笑。
正說着,倆人找到了所謂的豪華大包間,燈光比音樂還勁爆,剛推門進去眼睛被晃得啥也看不清,翟悉跟着餘停走進去坐下才差不多适應了這兒的炫彩燈光。
他轉頭環視一圈。
這包廂空間大得離譜,屋裡二十幾個人就像撒在地裡的小米粒,密度低得甚至讓他感覺有點冷。
有個同班同學過來跟他倆打招呼,但關系不到位,打完招呼就繞回去和其他朋友嗨歌去了。
餘停在掃碼點歌,翟悉湊到桌子邊挑了半天,才在一堆雞尾酒裡扒拉出一瓶橙汁。滿足了自我需求,他還不忘問問餘停:“你喝什麼?”
“玫瑰荔枝味的。”餘停在旁邊喊。
立體環繞的音響聲音震得人心窩疼,翟悉襯燈光閃到他們這邊的時候低頭努力辨認口味,正找着,桌子對面傳來一個聲音:“怎麼什麼傻.逼都能混進來。”
雖然在嘈雜的環境中這句話輕得就像呼出來的空氣,但砸到翟悉耳朵裡,還是讓他心口窩重重地顫了一顫。
他循聲看過去——
靠,世界真小。
桌子另一端站着倆來拿飲料的,在他正對面的就是張欽,雖然兩個人正側着臉說話,但傻子都能從那雙睨着的小眼睛裡看到流出來耷拉在臉上的蔑視。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幾個人,隻要出現在視野裡,哪怕一聲不吭都能讓你生理性反胃。但凡這個人再說兩句質疑你或專門挑事兒的話,就是性子再軟的人也扛不住突然激起來的情緒,一場激烈的争辯在所難免。
翟悉站起來瞪向張欽的瞬間,就已經預感到今天雙方都不可能再輕松逃脫了。
他現在心情很不好。
但似乎正中張欽的下懷,這神經兮兮的玩意兒臉上的表情好像喝了奶茶還吃了蜜餞。
“我他媽來這唱歌,有什麼問題嗎?”翟悉忍着火,才沒讓說出口的話變成怒嚎。
“哈,我還什麼都沒說呢,就有人站起來承認自己是個傻逼了。”張欽笑着跟同伴說,臉上那有病的神态不用确診也能看出來是不懷好意。
被這麼一說,翟悉直接懵逼了。
在氣急攻心的時候腦子就容易轉不過圈來,他傻站着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主動跳坑的舉動有多蠢。
“操……”
他來這兒本來就為了疏解怨氣,還沒唱兩嗓子,就蹦出來個張欽給他添堵,現在就是煩上加煩,唱歌的心思全無,還十分不冷靜地想沖上去對着張欽的狗頭暴打一頓。
“操?”張欽笑得越來越猖狂,“這就操上了?”
翟悉已經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了,聽到這句話他下意識地把手裡的飲料甩了出去,易拉罐剛砸上張欽胸口,他就要沖上去再補一拳。
“這怎麼了還……”搞不清狀況的餘停吓得臉色發白,攔住翟悉的腰死命往沙發上扯。
“張欽你看不慣我就直說!媽的别成天跟個二吊子似的擱那兒陰陽怪氣。”翟悉身體被束住,腳還騰空蹬着,桌子上的飲料瓶在劇烈的撲騰中被踢飛,誤傷了拉着張欽不讓他沖動打架的那位同學。
那人吃痛松手,張欽三兩步撲上來踩住翟悉的腿,密實的拳頭一下一下着在他的腰腹。
“我靠,你打我兄弟。”餘停抓起手邊的硬東西就往張欽背上砸,砸了兩下整個包間跟着邦邦地響了兩聲,他才發現自己拿的是話筒。
翟悉剛才的姿勢無力還擊,被打得嗷嗷叫,終于輪到張欽挨打,他襯張欽瑟縮的瞬間一把鉗住對方手臂,就像翻菜盤裡的魚一樣把人整個翻了過來。
混蛋玩意兒!
操!
燈光閃得人眼瞎,翟悉看不清也根本不需要看清,拳頭一握就開始狂打人肉沙袋。
“媽了個逼個死男同!賤.逼!畜牲!”張欽抓着地上的飲料瓶,一邊吼一邊往翟悉頭上扔。
“你他媽說我什麼!”易拉罐裝的飲料瓶把他額頭撞出一片溫熱,翟悉沒精力去想那股熱流是什麼,摸起一瓶拉開罐口就往張欽臉上倒,“你再敢說一遍我弄死你!”
飲料澆在張欽身上臉上頭發上,徹底把火點燃了,兩個人越打越猛。
翟悉被幾拳頭捅得脊背彎成大蝦,餘停這個幫忙打架的也不敢再打了,連拉帶勸還順帶替翟悉挨了兩下才勉強制止住這場紛争。
“你頭上都流血了!”餘停扶着翟悉站起來,架着他慌慌張張地朝衛生間走,“先去沖沖……我天,你那麼要臉毀容了那還了得。”
“你能閉嘴就别說話。”翟悉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