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玉儒邏輯缜密的分析之下,翟悉竟有種前路便是金光大道的幻覺。
他問王玉儒:【那我這樣能考上喬天财經大學嗎?】
王玉儒告訴他:【努努力可以。】
翟悉心口好像被蟄了一下,有點發麻。他沒忍住笑了,輸入:【那行,我就奔着這個學校去了,這學校離你們最近。】
對翟悉來說,高考就是擺脫現階段困境的出路而已。
沒什麼終極理想,唯一的目标就是能離王玉儒近點兒。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傍上的靠山。
這座大山好像在忙,隔了十好幾分鐘才給回複:【你有潛力,還可以選擇更好學校。】
可真會說。
翟悉都想給他哥搬個最佳捧哏獎了。
看着這段話,他笑得臉都有點發僵。幹脆用學習機基本輸入法的标點符号組了個賣萌的微笑,又怕王玉儒這個死腦筋看不懂,在其下留言:【這是哈哈的意思】
王玉儒居然把他發的表情又複制黏貼了一遍。
然後說:【快學習吧。】
翟悉樂不可支,随便回應了倆字,又把那個表情反反複複看了十幾遍。
可能王玉儒永遠也想不到,他給翟悉羅列的成績分析居然徹底觸發了一種獎懲機制。那天之後,翟悉總是在學一兩節課後就要翻出來備忘錄溫習一遍他哥教給他的學習策略。
讀那段話的時候,他就會忍不住想,思考的方式這麼高端,難怪人家學習好呢。
這周大休前還有一場小測,考完發了全科答案讓他們自己回家估分,翟悉扣分的時候下手狠了點,但算出來的總分還挺浪漫。
五百二十分。
翟悉估出來這個數就不淡定了,整一隻蹦起來,翻箱倒櫃找了件運動衫,套在身上看看效果還不錯,于是對着鏡子打了響指就出門了。
正值晚霞最浪漫的時分,是王玉儒他們日常打球的時間段,翟悉趁亂混進學校,沿着玉蘭盛放的學府大道走到籃球場外。
他們實驗室的人魚龍混雜,八九個人擠在一個籃球框下練球,翟悉沒看見王玉儒,覺得很是奇怪。
跑過去和兩個關系熟的球友打過招呼後,他迫不及待地問:“我哥怎麼沒來?”
“有點活兒要幹,”楊子爍答道,“應該一會就來了。”
“行,那不等他了。”翟悉接過球來運了兩下找找手感。
楊子爍沖他招手:“來吧,開打。”
平時翟悉來打球都立馬就能進入狀态,但今天怎麼打都還處于離線,這球就沒怎麼進筐過,還被楊子爍嘲笑說“你這是被啥給奪舍了嗎”。
嶽新冉在他身側經過的時候還笑了一聲:“不都快高考了,沒心思打球正常。”
這話有理有據好像沒刺可挑,但翟悉聽了就覺得頭疼犯惡心,暈頭轉向的,就好像那不連續函數似的一下子從社牛峰值掉下來,落進倦怠社交的低谷。
原來球打得不帶勁是因為快高考了啊。
這是在學校學瘋了的後遺症嗎?玩個球都玩不痛快。
王玉儒也不在這兒,實在沒興趣打了,他退到三分線外,語氣稱不上是愉快:“我還是回去準備高考去了,你們打吧。”
“行,好好學,”楊子爍停下來給他打氣,“我們在東大等你。”
那得等到下輩子吧。
翟悉無語地在心裡調侃了一句,苦笑着沖大夥兒擺手:“師哥們,考完再一塊兒打球。”
從籃球場出來翟悉就給他哥發消息問他在幹什麼,等他趁人多混進實驗室大樓了王玉儒才回複。
-王玉儒:在批作業。
-翟悉:你還用批什麼作業?
-王玉儒:他們本科生的。
-翟悉:很多嗎?
-王玉儒:還行。
飯後回實驗室的點兒電梯人多,翟悉被擠到角落,他擡眼看了看周圍,居然還有噴着刺鼻香水裹着頭巾的黑人。
在喬天市遇到外國人不稀奇,那幾個五星級景點裡面一抓一大把,但在學校裡遇見還真是挺新奇的,翟悉都忘了看手機了,光顧着偷瞄那外國人去了。
他從電梯裡出來感覺身上都還有香水味兒。
王玉儒他們實驗室開着門,翟悉就堂而皇之地走了幾去,但意外的是王玉儒沒在工位上,翟悉看到對面正打遊戲的周梓甄,就敲了敲桌:“周哥。”
周梓甄正打得焦灼,聽着聲兒摘了耳機:“诶,你?你怎麼來了?”
“我哥他人呢?”翟悉問。
“回宿舍了。”周梓甄看着有點懵,不知道是遊戲上瘾還是被他突如其來的現身驚到了。
翟悉看着他笑:“宿舍在哪?”
“你哥宿舍嗎?”周梓甄想了下,“我記得他住402,十号樓402。”
“哦,”翟悉禮貌道謝,“謝謝周哥。”
“沒事。”周梓甄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戴回耳機繼續打遊戲。
翟悉自己也知道遊戲打到中途的時候人會變成什麼德行,誰來問個話那就相當于是投個原子彈在頭上自取滅亡,所以也就收起了想再搭讪兩句的沖動,轉頭奔往宿舍。
從地圖上導航到了十号樓,翟悉想趁人多混進去的時候,卻發現刷臉閘機壞了,宿管大爺就打開了側門,現在等同于是随意進出。
翟悉整理了一下頭發,懷着極強的信念感走了進去。
宿管大爺還真沒攔他。
402宿舍在走廊盡頭,翟悉想敲門發現門是虛掩着的,鎖上還插着鑰匙,鑰匙上的挂墜是隻桃木葫蘆,他記得這是過年的時候大伯送給王玉儒的,說是有辟邪納福的功效。
他敲了敲門,聽見王玉儒的聲音:“請進。”
翟悉按住門把推開,宿舍裡沒有别人,隻有坐在桌前的王玉儒,手裡握着紅筆,一轉過頭來就看到了那張憔悴慘白的臉,像是重組的玻璃碎片。
“你怎麼來了?”王玉儒好像很吃驚,聲音都有點走樣兒。
“找你呗。”翟悉笑着往裡走,站到了王玉儒身邊。
頂尖大學的宿舍配置自然不低,每人都是上床下桌,空間充裕,中間的空場都夠倆人打羽毛球的了。
翟悉進大觀園似地左右瞅瞅,他們宿舍沒關窗,有陣陣微風打了進來,吹淡了他臉上的笑容。
在王玉儒桌上,攤開的作業就有三塊磚頭那麼厚,還有兩摞沒打散的挨在一邊,再一旁是吃完了沒倒掉的泡面。
桌子的右上角有個敞口的塑料袋,裡面淩亂地躺着幾盒藥,最上面的一盒是布洛芬。
王玉儒用了好幾年的筆記本電腦排熱的噪聲貫穿了沉默,翟悉把目光移過去,看到屏幕上正在播英語口語的教學視頻。
“哥……”
這一聲後半段居然顫抖起來,翟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好像被這個場景給酸到了,眼淚不争氣地盈了出來。
“遇到什麼事兒了?”王玉儒把舍友的椅子拉過來給他,“坐着說。”
這回翟悉已經确信地不能再确信了,王玉儒嘶啞的聲音就是發燒給燒的。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翟悉也顧不得丢人了,抹了把淚,把那袋子藥拽過來翻看。
王玉儒愣了下:“最近流感,你多注意點。”
“現在是退燒了嗎?”翟悉問。
“在退了,”王玉儒把桌子上的作業攏到一側,“下午吃了退燒藥。”
翟悉直接把手捂在了王玉儒頭上。
“我操,你要煮雞蛋啊?!”翟悉眼睛又開始起霧,“你發着高燒,你還吃泡面,還學英語,還改作業?你不要命了啊?”
王玉儒笑了笑,看着就全是苦味兒。他把泡面盒子收進垃圾桶,到洗手台邊低頭洗手:“導師安排我改,急着用,明天上課就得發下去。”
“你老師還是個正常人嗎,你都燒成這樣了還安排你幹活?”翟悉瞥見桌角的體溫計,拿起來就要甩了給他哥量量,手剛壓下去又立馬收回來看了一眼刻度。
靠。三十九度五。
翟悉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這什麼時候量的?”翟悉嘴角發抽,他真怕自己哇的一聲哭出來。
“中午的了,”王玉儒從他手裡抽過來體溫計,甩好了給自己量上,“沒事,吃了藥之後感覺身上沒那麼燙了。”
“燒不燒的你都别學了,”翟悉把他的電腦視頻關了,“作業也别改了,現在高中都不帶給我們改作業的,就屬你導師神經。”
王玉儒在毛巾上擦擦水,坐下來重新拿起紅筆:“我老師記仇,不按照他說的做,他就給我使絆子。”
“我去他素質這麼低是怎麼混成教授的?”翟悉火氣冒了上來,剛要發飙,又恍然間醒悟過來——
得而複失的年終獎,還有讓學生幫女兒考試作弊,以及每次打籃球時提到“森子哥”全員的沉默不談……太多的痕迹足以說明這個僞君子的人品。
而且王玉儒銳氣的消磨正是從他保研後開始的。
王玉儒在這裡過得很不好——這個突然蹦出來的念頭讓翟悉把憤意濃縮成了眼角的一滴淚。
“學術能力過人。”王玉儒中肯的回答随着翟悉的眼淚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