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的空氣平靜下來,隻剩寥寥幾聲蟲鳴,和已經剝去激情的平穩呼吸。
翟悉坐在椅子上,陪着黑夜發呆。
嘴還是麻的,第一次接吻太激動,用勁大了,又親了那麼久,整個人還有點欲死欲仙地脫離實感。
他今天來找王玉儒的确目的不純,本來就是想用“不遠千裡來見你”打動他哥,但那一點不純粹在見到王玉儒之後的本能反應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他幾乎不需要花費什麼力氣,就輕而易舉地破了戒。
剛才動作太猛,打翻了桌上剩的那半瓶綠茶,月亮躺在撒出來的水迹中,翟悉盯着那個小月牙,區域太小,月亮不太全,還霧蒙蒙的,一如此刻兩人之間琢磨不清的關系。
他不太敢擡頭看王玉儒,就聽着王玉儒的呼吸,用餘光輕輕地來回偷瞟。
王玉儒看了看手機,可能是想用回消息忙來掩飾尴尬,但估計是沒消息,翻了兩下又放下。
停了一會,王玉儒從兜裡拿出衛生紙,安靜地擦掉了桌上的綠茶。
“那邊有垃圾桶。”翟悉給他指了個方向。
王玉儒轉頭看了眼,“嗯”一聲,起身走過去扔垃圾。
翟悉看着他去又回,卻沒有再坐下,站着整理散亂的零食和飲料。
“你回去的車什麼時候?”王玉儒低着頭問。
“這就要趕人啊?”翟悉說完了才注意到自己在笑。
王玉儒被他一感染,就也笑了起來,他收拾完看翟悉沒有要走的意思,就重新坐回椅子上:“我是怕别再耽擱你返校。”
“不耽誤,我票還沒買,随時能走,”翟悉反手捏了捏肩膀,“一會上火車直接睡覺得了。”
“那你看看最後一班是幾點。”王玉儒說。
翟悉掏出來手機,剛點開12306就突然間地心尖上發麻,他挑了挑眉:“最後一班?你什麼意思啊哥,為什麼不讓我看最近一班看最後一班啊,我怎麼不太懂。”
最開始說這話翟悉隻是想逗逗他哥,但看到王玉儒好像也是剛反應過來似的,臉上表情就跟天然呆闖禍了一樣又懵又悔,那股親密舉動下才有的渾身燙辣的感覺又回到了翟悉身上。
他突然意識到,現在的情形不隻是超脫了自己的預期,也同樣超出了王玉儒的可控範圍。
是意志敗給身體的一次脫軌。
翟悉心跳有點亂,但還是作死一樣地繼續火上澆油,他往後仰在椅背上,揚了揚嘴角:“我怎麼記得某人不久前還說自己是直的。”
“這東西……本來就是流動的。”王玉儒這會兒定下神來了,但跟翟悉說話時的眼神在躲,沒有看着他。
翟悉感覺現在的王玉儒已經漏洞百出,再順着聊下去很可能就沒件能遮體蔽羞的全衣了,他笑了笑,買上最晚的車票,然後把班次拿給他哥看。
王玉儒看了沒說什麼,就像隻是獲悉了個簡單的信息一樣點了點頭,把手機還給翟悉。
“我明天還有早八,不然我就跟你回家了,”翟悉關上手機,“對,你别跟媽說我回來了。”
“嗯,”王玉儒頓了下,“四叔前天回老家了。”
“那我沒遺憾,”翟悉哼哧一聲笑了出來,“回去也沒法跟你睡一床。”
王玉儒不說話了。
時空随着他的沉默虛懈了稍刻,翟悉也沒有什麼很想說的話,就從袋子裡扒出來一包薯片,很慢地吃了起來。
吃東西時嘴上的麻痹感才一點點消失,薯片的味道淡得像被水濾過,反倒是心裡各種調料味越來越濃,翟悉咔嚓咔嚓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他把薯片遞給王玉儒,随口問:“那個暮哥……”
“蔺之暮,”王玉儒捏了兩片薯片,“我接手負責老師的項目,需要跟焓特那邊合作。”
“我靠,”翟悉燃起一陣危機意識,“那你以後豈不是要經常跟他見面了?”
“不太經常,我得改程序,下次再去焓特都得十月底了。”王玉儒吃着薯片,聲音很輕。
“哦,”翟悉突然笑了笑,“十月一你什麼安排?”
“就放假吧,”王玉儒停了兩秒,又問,“你十一還回家嗎?”
“肯定回啊,”翟悉朝王玉儒伸過去沾着薯片渣的油膩手指,“還有衛生紙嗎?”
王玉儒把兜裡的紙都給他:“那等你十月一回來換個手機,大學資料多,買個1T的。”
“什麼意思?”翟悉擦手的動作一頓,擡起頭看着王玉儒,“你要給我買嗎?”
“接項目期間有補貼和勞務費。”王玉儒解釋。
“哎呦,發财了,”翟悉笑出了聲,“先讓我揮霍一下。”
王玉儒也笑了,聲音依舊不大,笑完他拿起翟悉吃剩下的薯片繼續吃,沒說話。
吃東西很好地消解了那部分兩個人努力維持原狀的尴尬,也填補了聊天中縫的空白,翟悉又挑着吃了點零食,邊吃邊說着就把最近發生的軍訓趣事都講了一遍。
有王玉儒聽着,翟悉表達欲高得都快蹿上天了,說到最後王玉儒開始頻頻看手機,翟悉開始還以為耽誤他正事了,直到王玉儒提醒道:“走嗎,去火車站還得半個多小時。”
“這麼快就到點了,”翟悉恍然大悟,“怎麼時間這麼不經過。”
“沒事,”王玉儒起身,“回去之後時間也過得很快。”
“也是,轉眼就放國慶了。”翟悉展望未來,并自我安慰地想反正還有手機可以随時聯系。
“嗯,”王玉儒拎走桌上的塑料袋,“剩下的這些,你拿回學校吃。”
“行,”翟悉直接從王玉儒手裡奪了過來,“那我自己提。”
翟悉把U型枕挂在脖子上,在巷子裡還不覺得怪異,跟王玉儒走回大街上,就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個脖子骨折的傻缺。
于是他取下來,挂在手腕上。
王玉儒瞥到了,看着他笑:“上車再戴。”
“嗯。”翟悉應了一聲,突然間意識到即将面臨的是長達半個月之久的分離。
兩周。
倒也沒什麼。
他們第一學期的課已經選完,課表早就安排出來了。翟悉看到課表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被騙慘了,究竟是誰在鼓吹“上了大學就輕松了”這樣的口号,這課程密度跟高中壓根沒什麼區别。
……還比高中多兩年。
要是混日子就另當别論了,但有王玉儒在前做示範,翟悉也不知道自己是較勁兒還是暗中渴慕,總之這個大學,他不想稀裡糊塗地浪費了。
哪怕專業和學校都不是他能決定的,但至少态度和程度,他可以自己做主。
他們乘地鐵到了火車站,天已經暗得很冷了,翟悉站在進站口回頭看王玉儒,後知後覺地開始思索這趟回喬天跟他哥搞的那事兒算得上什麼。
“呃……”他沒想出來什麼總結陳詞,就蹭蹭鼻尖,“那我回學校了。”
“進去吧,”王玉儒擺手,“到了給我發消息。”
“哦,”翟悉剛要擰頭,又撲騰一下翻回來,“你不會送我走了就不理我了吧?”
王玉儒似乎有點沒搞懂:“為什麼會不理你?”
“就今天,我那個——”翟悉說得磕磕頓頓,不知道平常挺麻溜的一張嘴皮,怎麼該好好道别時就犯了規,最後他很重地唉了一聲,“你要敢不理我,我就翹了課回來找你。”
“那還是你學業重要。”王玉儒看起來似笑非笑。
“所以你得理我,不能躲我。”翟悉說。
“嗯。”王玉儒點了點頭,翟悉沒什麼可接的話,一時間也不想走,反正進去也還得在候車大廳等一會,就愣着沒動,王玉儒靜默站在他面前,不知道琢磨什麼,隔半天居然蹦出來句:“沒說不理你。”
翟悉瞥了王玉儒一眼,心跳莫名地張揚起來。
突然就有點尴尬了,他扔下一句“那就行,我走了”,扭頭就刷身份證進了站。
進站後沒等多久車就來了,翟悉剛找到位置坐好,就抓起來手機給他哥發消息說到了。
他一直都有種腳踩不到地的滞空感,王玉儒那麼怯懦又喜歡退縮,這次居然沒逃避,就跟暢想的大同世界突然降臨一般,總讓人有種瞬息繁華的擔心。
但很快,王玉儒就回消息了:累就在車上睡會。
-翟悉:還不困
-王玉儒:閉目養神一會就困了
翟悉把車票拍照發過去,又說:那我帶着耳機眯一會,快到了你給我打電話。
-王玉儒:好
安排完這些,翟悉就把U型枕圈在脖子上,放心地閉眼睡去。王玉儒在感情上會讓他感到不安全,但在辦事上卻總能讓人踏實安心。
淩晨一點多鐘,翟悉被驟然響起的鈴聲喚起,他搓了搓眼,接通電話。
還沒醒透,但他卻離奇古怪地感到了一陣拘謹,通話時間計時到五秒左右,他喂了一聲,同時聽到對面說:“醒過來了嗎。”
“差不多了,”翟悉一聽到熟悉的聲音就渾身觸電,困意沒得比光速還快,他把耳機聲音調小了點,才說,“哥你救了我,要沒你我就睡過站了。”
王玉儒停了兩秒,說:“快到了,檢查一下,别落東西。”
翟悉想說的确落東西了,他把王玉儒落在了喬天,但張了張嘴,又很奇怪地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之前從不覺得這種直白的撩撥有什麼不對,大家談的那些情情愛愛不都是這樣,說很多的甜言蜜語,做很多的卿卿我我,包括他之前也對王玉儒說過一些,但在剛才那個瞬間,翟悉就忽然感覺這些話就是一個空殼,很沒有力量,還有種矯揉造作的愚昧和虛假感。
“……”翟悉咽了咽,起身跟着人流向外走,“又沒多少東西,我還沒丢三落四到那種地步。”
“是嗎,”王玉儒說,“那每次大休返校給我打電話說送東西的是誰。”
翟悉咯咯直樂:“怎麼,你要跟我算舊賬啊?”
電話那邊也笑了笑:“沒,就提醒一下。”
終于擠出了車廂,外面人流不算熙攘,翟悉往外走着,跟王玉儒說:“我出來了,一會打個車,十分鐘就到學校。”
“好,”王玉儒說,“從手機上打,别坐路邊出租。”
“知道,”翟悉等了幾秒沒聽到王玉儒說話,“那我挂了?”
“嗯。”王玉儒應聲。
挂了電話打上車,剛坐進後座,翟悉就一連打了四五個哈欠。
他睡眠作息比較規律,折騰一趟把他生物鐘都給打亂了。
但路上睡飽了,深更半夜回到宿舍以後也睡不着,舍友們似乎也沒全睡,還有翻身的聲音,但剛認識都還不熟,竟也沒人盤問他幹什麼去了回這麼晚。
翟悉閉上眼睛,腦子裡就自動開始回味一些“熱血沸騰”的場面,有點想笑,又有點羞恥的興奮。
他擡手捂住臉,雖然本來也沒人能看見。
我操……太瘋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瘋起來挺沒譜的,但強吻王玉儒這種事也太出格了。
這叫什麼事兒?他認知裡面還沒有能給套上名字的定義。
不會算猥亵吧!
不至于不至于,王玉儒又沒反抗,還有反應了,那肯定就是心甘情願的。
那不會就是兩情相悅了吧!
好像也不是,結束後他們也沒說什麼意味着關系轉變的話,還多了幾絲尴尬。
靠!該不會就是玩一玩吧?
那這玩的也太大了……
翟悉吐了口氣,決定不瞎想了,反正這種事是兩個人的,一個人憋着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睡覺!
翟悉很少做一個失眠者,但這天晚上很幸運地體驗了一番,第二天爬起來就沖往教室,困得神龍都擺不動尾了,但隻要一想到王玉儒就跟喝了壯陽藥似地中氣十足,邊困邊瞪着大眼使勁聽課。
剛開始兩天課程很緊,晚上還有學院裡安排的強制性自習課,翟悉看到有同學在自習時打遊戲,他也想,但忍住了,因為感覺如果是王玉儒就不會那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