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碧眼朱鹦冷笑,“小娃娃,你别以為老夫誇你還不錯,你就真的不錯了。像你這樣的小娃娃,修真界遍地都是。老夫願意的話,随時都能尋出一打來。”
“你以為,你有資格和老夫講條件?!”
“前輩。”司空鶴行禮,堅持道:“前輩若是不說,晚輩也不能随意承諾。”
“滾滾滾!”碧眼朱鹦勃然大怒,“你在威脅老夫?”
“晚輩不敢。”
司空鶴戀戀不舍地看向前方,顯然是舍不得碧眼朱鹦承諾傳授的功法,但還是咬咬牙,堅持道:“晚輩無法做出這般承諾,隻好告辭了。”
“希望前輩能找到能幫助前輩的傳人。”
他說完,用力閉了閉眼睛,雙手緊握,仿佛生怕自己會後悔一般,滿臉堅毅地轉身就要離開。
顧然揚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碧眼朱鹦第一句話可是,他都一千年沒見到活人了。
況且,即便真如洛楓瀾所說,最近還會有修者來這裡。也很難再找一個天賦如司空鶴一般出衆,又如他一般對修真界的事知之甚少,不在意碧眼朱鹦妖獸身份的修者了。
所以,他會留司空鶴。
顧然笃定。
“好好好!你走你的!走了就不要回頭!老夫的功法就算攔在這洞中,也絕不傳你!”
“滾滾滾!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修者遍地都是!”
“築基!哼,築基修者很稀罕嗎?在老夫眼裡螞蟻都不如!”
“不知道多少修者跪在老夫面前,求老夫傳他功法,老夫理都懶得理。臭小子,你可别太……咦?”
碧眼朱鹦像是終于發現顧然的存在:“你為何不走?”
“我懶。”顧然攏攏披風,說道。
碧眼朱鹦:“……”
“臭小子,滾回來!”他隻當自己的心思已經被這兩人看穿,這兩個年輕修者在裝模作樣演戲騙他。
他也懶得再裝。
司空鶴停下腳步,滿臉茫然轉頭:“前輩,您是叫我嗎?”
“哼!”碧眼朱鹦輕哼一聲,“沒想到老夫英明一世,也差點被你這個表面憨厚的小子騙了。”
司空鶴:“?”
“滾回來吧。”碧眼朱鹦喚道。
司空鶴猶豫了下,還是走回顧然身邊。
他站定,仰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前輩,那你……”
“閉嘴!”碧眼朱鹦的語氣,比剛才顯得不耐煩多了,“這件事老夫隻會說一次,老夫說的時候,不許說話,也不許提問。聽清楚了嗎?”
“……好。”司空鶴點點頭。
“我懶。”
顧然雖然不知道碧眼朱鹦在哪裡,卻能感到岩洞深處,有兩道充滿威壓的目光朝他射來。
“你們知道老夫為何會被修者圍攻,然後被鎮壓在這裡千年嗎?”碧眼朱鹦問道。
他等了片刻,岩洞中安安靜靜的。
司空鶴眨眨眼睛,緊閉着嘴巴。
顧然更是眼皮都沒擡一下,好像真的懶到動都不想動。
“臭小子!”碧眼朱鹦笑罵一聲,“現在倒是聽話了。”
“你們總該知道,修行界中,除了你們修者,魔界的妖魔也是可以修行的。魔界分妖和魔,其中妖們更願意親近修者,和修者的關系也更好。”
顧然面無表情。
司空鶴垂在身側的胳膊卻輕輕一動,下意識就想去拿自己修者驿壁的玉簡。
這些他并不知道啊!
碧眼朱鹦輕歎口氣,繼續說了下去:“老夫有一個女兒,也是老夫唯一的女兒。修行百年終于化形成人,雖然在修者們看來,她已經一百歲,其實也就相當于你們修者,十六七的妙齡少女。對于我們妖來說,化形,大概就相當于你們修者的金丹修為。”
“在老夫的影響下,她對修真界也充滿好奇。又修行十年,終于成為金丹中期修者,她辭别老夫,說要來這修真界曆練修行。老夫雖然有些不放心,但孩子長大,終究是要離開父母,自己去修行的。”
“于是老夫給了她一枚自己的羽毛作為護身符,這樣隻要她遇到危險,老夫即便遠在萬裡之外,也能很快察覺。她便開開心心辭别老夫,動身前往你們修真界,還說,回去的時候,會帶這裡的特産給老夫。”
碧眼朱鹦的聲音變得沙啞,他唏噓着歎息了幾聲,才繼續說道:“前三年,老夫規定她每一年都必須回來一次。這三年平平安安,無事發生。三年後,老夫見她修為日漸增長,也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小姑娘,便答應她,可以五年回家一次。老夫……悔啊啊啊啊啊啊!!!”
碧眼朱鹦突然長聲嘶鳴。
大約因為是妖的緣故,他聲音聽起來,比普通中年男子要尖銳一些。
此時嘶鳴出聲,如泣如訴,仿佛藏着說不出的悔恨和傷心,和先前那個嬉笑怒罵的他完全兩個模樣。
岩洞深處,隻有他聲聲嘶吼。
顧然轉頭看向司空鶴,青年也恰好轉頭看他,眼中滿是好奇。
他承諾過不問,不說,當真就閉緊嘴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好在沒一會兒,碧眼朱鹦慢慢冷靜了下來。
“第一個三年,她按時回家。第二個三年,約定的日子到了,她不僅自己回家,還帶回一個人。老夫……老夫……”
碧眼朱鹦聲音的聲音輕輕顫抖起來。
這次他沒有再嘶吼,隻是連續兩個“老夫”中,蘊藏着時隔千年,依然濃得化不開的恨意:“老夫隻恨!隻恨為何沒有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直接殺了那人面獸心的家夥!”
“女兒說喜歡他,雖然妖和人不是同族,但她還是要和那人結為道侶。”
“老夫從前……從前一向欣賞你們修者,畢竟論先天條件,妖魔也好,霧界的魅也好,全是生下來便懂修行。唯有人族,完全是白手起家,一點一點琢磨學習,最後成長成為,能和魔界,霧界鼎足而立的修真界。”
“所以女兒要和他結道侶,然後繼續去修真界修行,還想從此定居那邊。老夫雖然不舍,也沒多做刁難。反而送出大量天材地寶,還有魔界才有的靈藥法寶,讓女兒一并帶了來修真界。沒想到他們這一去,就再沒了消息。”
“一開始,老夫以為他們修行到了緊要關頭,或許在閉關共闖洞虛。畢竟老夫是留了羽毛在女兒身上,若她真遇到危險,老夫不會一無所知。可是沒想到……沒想到我那個傻女兒!她……她竟将那羽毛送給了那家夥!她一心隻想保護好自己的道侶,保護好自己深深愛着的人。老夫……”
“嗒”的一聲輕響,似乎有水滴落下。
隻是岩洞深處太過黑暗,顧然他們根本看不清碧眼朱鹦究竟在哪裡。
“羽毛一直沒有示警,老夫也就天真地以為,女兒沒事,隻是不方便回來,便也放心待在魔界。也是那時候,老夫已經修到洞真大圓滿,在煅天命,煉元嬰。想來我那女兒,也該到了修行緊要關頭。修者到了洞虛之後,性命日漸漫長,往往一閉關便是數年時間,父母子女十來年不見,也是常有之事。所以竟……竟一無所覺……”
“嗒”“嗒”……
又是幾聲輕響,水滴落地的聲音,在安靜的岩洞中聽來,是那般清晰。
顧然垂目,已然隐隐猜到,這位千年大妖前輩的女兒,顯然是在修真界被害了。
他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司空鶴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是如此用力,手背上青筋迸發,關節更是蒼白不見血色。
“後來……”碧眼朱鹦的聲音愈發嘶啞,“老夫元嬰初具雛形,便到修真界去探望女兒。況且那時候我得了一塊少見的碧玉,能洗滌靈氣,讓靈氣愈發凝練,最适合洞虛修者使用。我想,女兒本就天資聰穎,應該已經是洞虛修者,剛好能用上我那碧玉,她想和她的小道侶一起使用,也是可以的。”
“我們大妖,自有自己的聯絡方法。隔着魔界和修真界不能用,但我已經到了修真界,卻依然得不到女兒的絲毫消息。我遍尋女兒不得,連她的氣息都像是消失。好在我運起法訣,還能捕捉到我那本命翎的氣息。我也沒多想,還隻當女兒修行到了關鍵時刻,便順着那本命翎找了去。誰知……誰知……”
碧眼朱鹦聲音輕輕顫抖着,啞聲說道:“誰知當我到了那裡,卻隻見到那個人面獸心的家夥,我的本命翎就在他身上,顯然是我女兒送于他的。可我卻沒見到我女兒的蹤影,隻見到那家夥正和另一名女子如膠似漆,聽他們談話,顯然是已經結了道侶。”
碧眼朱鹦重重喘了幾口氣:“我在一旁聽得生氣極了,沖出去質問他我女兒的下落。他看到我時,先是有些驚慌,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告訴我,我女兒到底不能适應修真界的生活,已經和他分開,回魔界去了。他言語中還有些怪我女兒的意思,言道自己身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宗門門主長子,宗門未來的門主,為了我女兒抛下父母宗門,幾乎要被逐出宗門,可女兒卻任性地說走就走,負心薄幸,讓他成為同門和天下修者笑柄。”
顧然突然聽到身邊傳來“咔”的一聲輕響,轉頭看去,卻是司空鶴正拼命咬緊牙關,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我将信将疑。”碧眼朱鹦又說:“但那裡确實也沒有女兒的氣息,雖然我的本命翎是在他身上,但那也不能說明什麼。我也沒多留,準備繼續去尋我女兒。哪知我剛要走,那畜生突然将本命翎還給了我,說那是我女兒臨走前給他的,可以保他一命,用來回報他為了自己被宗門所棄。他現在已經重回宗門,不願再帶着女兒的東西。”
“我接過那本命翎,見他這般坦蕩,對他的疑惑又消除了幾分。”
顧然突然心中一動,已經隐隐猜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我當時不疑有他,接過本命翎收起來。我修為強過那畜生太多,壓根就沒懷疑他敢在我的本命翎上動手腳。更何況,那本命翎我既然拿到手裡,靈氣一掃就知道有沒有問題。”
碧眼朱鹦冷冷一笑:“所以修者能在數千年中,便成長為能和魔界比肩的強大一族,真的不是偶然。那畜生當時也不過洞虛後期修為,就敢算計比他高了足足兩個大境界的老夫!真是又狂妄又膽大!”
“後來我又在修真界尋了大半個月,始終沒有女兒的消息,就琢磨她是不是已經回魔界去,我們剛好錯過了。按照那畜生的話來算,還真有這個可能。我索性直接回魔界去了,魔界也依然沒有她的消息。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她已經……已經……”
碧眼朱鹦突然嘶吼出聲:“可憐我一個如花似玉,聰明伶俐的女兒,她那麼愛那個畜生,卻被那畜生……那畜生……活生生煉成了傀儡!”
“傀儡啊啊啊啊啊啊!!!”
司空鶴的身體,重重一顫。
顧然垂下眼眸,看着岩洞的地面。
“可憐我的女兒,她是那樣喜歡笑,喜歡說話,喜歡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竟然被煉成了不能笑,不能動,哪裡都不能去的傀儡!靈魂禁锢在方寸之間,永世不得解脫。啊——”
碧眼朱鹦狂叫起來。
原本安靜的岩洞中,瞬間飛沙走石,頂上細小的石粒撲簌簌直落。
司空鶴像是下意識出手,拳影籠罩顧然頭頂,震開那些石粒。
碧眼朱鹦嘶吼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繼續說道:“我在魔界尋不到人,又回到修真界。這一次,很快就得到了女兒的消息。後面的事,你們大概也能猜到。等着我的,是洞真修者利用靈脈和地勢,親手布下的天羅地網陣。原本……”
他啞聲說:“他們即便有這天羅地網陣,有三十洞真修者也困不住我。老夫來去兩界,說走就走,想來就來,縱橫天地的時候,這幫畜生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
“可萬萬沒想到,那畜生竟然如此喪心病狂,控制我女兒來對付我。即便……”碧眼朱鹦顫聲說道:“即便知道她已經不認識我,已經不知道痛,不知道生死。可我還是害怕打痛了她。”
他聲音蓦然變得輕柔:“她不僅愛說愛笑,大概也是這世上最愛向她父親撒嬌,愛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前輩!”司空鶴突然大聲問道:“您告訴我,那人是誰?”
他跨前一步,俊臉漲得通紅,雙拳更是緊緊握起:“我一定替您,替您女兒報仇!”
“小娃娃。”碧眼朱鹦反而比先前平靜了些許,“那人若是活到現在,即便你修了我的功法,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說道:“我不是要你替我殺掉那人。”
“前輩請講。”司空鶴說道:“我能做到,就一定做到。若是我做不到,即便拼了命也會為前輩做到。”
“好,好,你這個小娃娃,難怪我第一眼就覺得看你順眼。”
碧眼朱鹦說道:“那麼小娃娃,你替我去做兩件事。”
“第一件,找到我女兒,親手毀了她的傀儡禁制。”
“第二件,将她的靈魂附在這本命翎上,想辦法将她帶到這裡來。”
“好。”司空鶴毫不猶豫地說道:“晚輩一定竭盡所能。”
他話音落下,眼前果然出現一根火紅色的羽毛。
那羽毛想必經過千年修煉,晶瑩剔透,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
司空鶴伸手将那碧眼朱鹦的本命羽毛收入自己的儲物錦囊,拱手道:“還未請教,令愛是?”
“那個畜生叫做洛昊穹,你找到他,自然就能找到我女兒。”碧眼朱鹦緩緩說道。
“好。”司空鶴用力點點頭。
顧然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他微微擡眸,看向岩洞深處。
洛昊穹,那可是隐月谷的七大長老之首,不僅在長老中排第一,修為也是最強。
他擅長操控傀儡,一手傀儡之術出神入化,當世罕有敵手。
碧眼朱鹦說,不需要司空鶴去殺洛昊穹。
可是要毀掉隐月谷大長老的傀儡,還想帶走裡面的禁制,不可能不和這位大長老起正面沖突。
而且以司空鶴的性格,真的對上了洛昊穹,保不住憨頭憨腦就沖上去了。
“我本來隻打算傳你一門功法,但小娃娃确實不錯,天賦也是極佳。”碧眼朱鹦說道:“老夫畢生所學,現在盡數傳你罷。”
“前輩。”司空鶴朝碧眼朱鹦的方向又鞠了一躬,“晚輩資質其實不佳,師父也說過我,也就是能以武入道。晚輩還是學習一套功法便是,前輩的功法可以多傳幾人,若是晚輩不幸失手,希望還能有别人去帶令愛脫離苦海。”
他再次行禮:“晚輩一定勤學苦修,盡早将令愛帶來見您。告辭。”
“你……”碧眼朱鹦顯然都有些震住了,“難得赤子,也罷……老夫再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是幫老夫自己了。”
“唔——”司空鶴突然輕哼出聲,伸手按住自己的眉心。
他兩道劍眉擰起,看起來似乎十分痛苦的樣子。
整個人更是像喝醉酒一般,身體偏偏倒倒的,朝顧然這邊歪了過來。
顧然一伸手,按住司空鶴的肩,擡眸看向岩洞深處。
這碧眼朱鹦說的是真話沒錯,但也存了要利用司空鶴的心思。
隻是沒想到,這家夥竟然這般……
顧然微微偏頭,一時間都想不出該怎麼形容司空鶴了。
所以碧眼朱鹦大概都被打動,是真的在幫司空鶴。
“你們去吧。”
岩洞中,重新變得安靜下來。
自岩洞深處傳來的那股強大威壓,終于徹底沉寂下去。
顧然知道,先前和他們說話,碧眼朱鹦其實消耗還少。最好那一下,大概差不多花光了他被鎮壓在此千年,辛辛苦苦積攢下的所有靈氣。
好長一段時間,他可能連自保都難。
顧然又站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司空鶴終于搖搖晃晃站直了身體。
“我額頭剛才,好痛。”他皺眉,伸手按着自己的眉心,用力搖了搖頭。
“那是前輩送你的禮物。”顧然說道。
他松開手,轉身朝前走去。
司空鶴怔了下,似乎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顧然剛才是扶着自己嗎?
他就知道,他這個小夥伴,以後的親密戰友沒有那麼冷漠無情。
顧然就是……别扭而已!
和他小妹一般,過了叛逆期就好。
“等等我。”司空鶴快步追了上去。
他一邊和顧然朝來路走去,一邊不斷轉頭打量着他的臉色。
過了一會兒,司空鶴突然湊過去低聲對顧然說:“你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