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繼續看書,有時候小保安還配着我,他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本書,也像模像樣陪我看:“你看書我也看書。”
“你看什麼書啊?”我大為震驚。
不是我看不起他,實在是因為現在社會誰愛看書啊?到處都在玩手機。
所以我客氣回答:“你不用因為刻意陪我就看書,我哪有手機好看?”
他就笑:“你的确沒手機好看。”
你小子。
就不能維持基本的文明禮貌嗎?
我嗤了一聲,繼續看書。
看完書要走,我吸吸鼻子:“好香。”
他回頭看:“A2棟一樓的大爺在做炸醬。”
不知道是抽油煙機不好,還是大爺懶得開抽油煙機,反正風把炸醬的滋味吹過來,醬香混合着熱烈的暖陽,真是協調。
我吸吸口水:“老北京炸醬面?”
“嗨,您猜怎麼着?那叫一個地道,地地道道!”他學着短視頻裡的京腔逗我玩。
我沒笑,還是戀戀不舍看着那方向:“原來這就是北京菜啊。”說實話來了北京這麼長時間,我還沒有吃過北京菜呢,就在幫人送外賣的時候看過老北京炸醬面的面館,但自己沒吃過,一碗就要三十,我舍不得那個錢。
他好笑:“剛才不是才吃完我們食堂嗎?”
“食堂菜吃多了還真有點饞這一口。”我老實回答。
說來人有點賤,我剛來吃食堂的時候覺得好好吃!驚為天人!比我爺奶做的菜更香!更有滋味!濃油赤醬下飯很香!
可是吃多了就不愛吃了,食堂師傅做什麼都喜歡放一層油,那個油特别清澈,浮在菜面上,不像我們鄉下的油,反而讓人想起新聞裡報道過的地溝油,充滿形迹可疑。對此何朔旅嗤之以鼻:“地溝油也很貴的。”
而且食堂師傅喜歡放鹽,菜肴大部分是鴨肉、雞肉、和肥豬肉片子,吃多了隻會讓人更饞。
聞着那股子炸醬的味,我眼神都變直了。
何朔旅笑:“原來人的眼睛也能變成綠油油啊。”
他笑歸笑,又過了三五天,再去找他時,他說:“食堂沒飯。”
“?”我看他。
他笑眯眯從身後桌子上撈出個碗:“你看這個地道嗎?”
碗裡一碗姜褐色的醬料,能看清楚裡頭有肉絲洋蔥末蔥段,我驚訝大喊:“炸醬面!”
“過來我們煮面!”何朔旅放下醬碗,從桌下撈出個小爐子,“走。”
他把小爐子拎到門衛室外的空地上,變魔術一樣鉗子加入煤塊,又從保安室拿出一口盛滿水的鍋,開始煮水下面。
面條包裝袋帶着物美超市的logo,原來他還買了面條。
我又高興又忐忑:“你們隊長不會說你吧?物業經理會罵嗎?”
“我提前報備過了,給他們也有一份。”何朔旅成竹在胸。
啊。
他這麼孤僻的人,會跟領導們說這個,肯定是費了好大力。
我摸摸鼻子,有點感動。
何朔旅忙着煮面條呢,竹筷子在鐵鍋裡轉來轉去:“我醬都提前炒的,怕面條糊了所以等你來下鍋,不然早就好了。”
還很得意:“那醬是我特意問大爺的,熱蔥油裡面下肥肉丁炸香,看着肥豬油煉開了再倒黃醬,一下就給它劃開了。最後加瘦肉洋蔥一起炒,加上調料,做好的肉醬,嗨,您猜怎麼着?那叫一個地道,地地道道!”
本來我都要哭了,可是他油嘴滑舌,一下又把我噗嗤逗樂了。
他撇了我臉一眼:“你呀,新郎官打幡——不知是喜是憂,又哭又笑?的,趕緊去切黃瓜吧。”
他有個小案闆和小刀,我就按照他的教導拿來切黃瓜絲和蘿蔔絲。
黃瓜切開後那種水潤潤的味道立刻彌散在空氣裡,一下就讓北京冬天幹燥的空氣多了一絲好聞。
我吸吸鼻子:“真好聞,我就喜歡聞黃瓜味。”
“黃瓜什麼味?不是沒味嗎?”
“有的,水潤潤,挺清新的。”
黃瓜切成嫩綠嫩綠的絲,裡頭透明晶瑩的瓤看着就饞人;紅色的心裡美切開後,水紅色粉豔豔招人稀罕。
再就是胖乎乎豆芽,雪白搭配嫩黃,這三樣光是拌在一起就是個精緻涼菜。
我們倆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很快就煮好了面。
他筷頭在鍋裡卷了一圈,撈起團進碗裡。團成一個小小的精巧的圓。
随後用勺子挖了狠狠兩大勺蓋在面條上,再将黃瓜絲、蘿蔔絲、豆芽各自碼一片,就是一碗香噴噴的炸醬面。
他遞給我:“吃吧。”
我吃了一口,面條筋道,炸醬則鹹香,帶點油,果然家常的飯菜滋味就比食堂好吃。
我呼噜呼噜吃了兩大碗。
何朔旅沒吃多少,他給我後就去給保安隊裡其他人分别端了幾份,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小爐子也是保安隊自己私下改善夥食的。
我們煮面的時候旁邊進出的同事們就笑話他:“小夥兒,别人給對象買包買花,你煮面條啊?”
我裝沒聽見。
何朔旅笑:“别給人家小孩造謠。我給你多盛點醬啊。”他雖然不愛說話,但該維護我的時候還挺仗義。
這面條真好吃,那個炸醬有點鹹,但是配上那麼多清爽的蔬菜和白面條之後,就正正好。
我剛來北京時哥哥帶我去鼓樓逛首都,當時他工友惡作劇,讓他帶我去喝豆汁,說是北京美食。
我以為是豆漿之類,喝一口差點被當場送走。
當時我就想:原來北京人口味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