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過去後招娣開始瘋狂賺錢。
準确說,是更瘋狂。
她又找了兩家便利店,商議好了等人家店員有事時應急接手,所以時薪要更高些,再就是送外賣開始更加連軸轉,連大廳裡一些錢多但棘手的單子也接。
招娣的想法很簡單:早點攢到三十萬歸還婆家,買自己的人身自由。
岑堅嘴上不說,也跟着一起風風火火賺錢。
不過即使招娣忙得團團轉,她還是抽空在群裡問我們:“你們說,我改名字可以嗎?”
招娣讨厭自己的名字不是一天兩天了。
招娣,招弟,一聽就是重男輕女的産物,一喊就像馬戲團畸形秀上一樣,似乎在招攬周圍人來看熱鬧。
“以前我覺得這個名字不如霸總電視劇裡女主那麼詩情畫意,但現在我更讨厭這個名字了。”招娣如是說。
為什麼更讨厭,她沒說,但大家都猜到了。
家人來北京鬧了一場,讓她更加意識到,自己不過是被家裡人生出來買賣的工具。
不被期待,不被祝福,生下來就被惡意詛咒。
卓娆姐現在不送外賣閑在家裡,所以回消息很快:“那你想叫個什麼名字,想好了嗎?”
“沒想好呢,大夥兒也幫我出出主意呗。”
于是大夥兒開始給招娣想各種好名字。
小梅直接把她倆喜歡的霸總言情文裡所有女主的名字都羅列出來,之後排列組合:
玥、希、棠、煙、夕、語、安、七……
瞄過去,似乎讓人一刹那看了無數本言情小說,情天恨海纏綿不休。
“蓬語希、蓬安棠、蓬玥煙,聽着就像有教養好人家的女兒。”招娣喃喃自語。
一聽就是小康之家的獨生女,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家境殷實,父母寵愛女兒如掌上珠,十七歲前吃過最大的苦頭不過是學鋼琴時手抽筋,十八歲後遇上一個待她如珠如寶的男人,短暫戀愛甜蜜折磨後獲得一個happy ending。
“你還真别說,起這個名字,旁的不說,就是職場上領導為難起來都要犯嘀咕。”嚴大哥笑道。
嚴大哥想的名字要更簡單些:“都說男詩經女楚辭,你就去翻《楚辭》,書本停到哪一頁看見哪個字就是哪個。”
招娣沒時間翻,岑堅就去幫她翻。
挑選了好幾個名字中招娣都不喜歡,于是她決定自己去書店看看。
去了書店沒找到《楚辭》,但一轉身看見一本《小朋友讀<禮記>》。
招娣随手一翻,就看見一句話:“故男子生,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
“蓬,不就是我的姓嗎?”
蓬矢六,矢讀音通屎,她擔心聽起來不好聽,想了想就叫“蓬桑弧”。
她就決定決定要叫這個名字。
我們都為她高興,本來蓬姓就不好娶名字,蓬草,總讓人覺得天地飛蓬無依無靠,可是蓬草做的箭就不一樣了。
同樣是單薄蓬草,做成箭可是要射中目标的,一下就在柔弱無依中增加了無限剛強。
蓬草又如何,照樣能做箭頭射中。
招娣一聽就是受氣向,而蓬桑弧則潇灑幹練,像是香港職業女性。為什麼是香港,因為我們小時候對于職業女性的印象都來自TVB港劇。
“不過原句不是隻有男子能用嗎?”
“男子又怎麼樣?婦女也是半邊天,天地四方又不是男人的。”招娣振振有詞。
蓬草做的箭和桑木弓,一弓一箭,射向天地四方。
要在男人的世界裡打出個女性的天地。
想好了要改名,桑弧就去詢問怎麼改名。
如何改名是個大工程,要去戶籍地所在派出所,還要一大堆流程,桑弧去搜,網上勸她“很麻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桑弧不氣餒,直接打電話到戶籍地所在派出所詢問,對面工作人員和藹可親,問清楚她的訴求後跟她說了要提供的資料。
而且這次打電話還讓桑弧知道一個新消息:她能從戶口本裡分離出來,自立一個戶。
桑弧當時出逃時帶走了自己的身份證,但卻沒有戶口本,好在當時她婆家懶得遷戶口,所以桑弧戶口還在父母名下。
經曆了這次家人來京鬧事事件後,她連戶口都想遷走了。于是在電話裡捎帶詢問了遷戶的流程。
想好了流程,桑弧開始寫《改名申請書》。
這是改名流程必備的一張紙質資料,最重要的是要填寫改名理由,桑弧想了又想,才寫:“原有名字是重男輕女的産物,給本人精神上帶來很大困擾。”。
當然困擾了,從上學時候老師點名環節就是她最難捱的環節,坐立難安,身後是竊笑,還有或憐憫或厭惡的目光。
招娣,說明這個家裡沒有男丁,并且渴求男丁,這個名字定格了一個畸形家庭的人生困境,家長毫不猶豫讓外人看見這種困境,說明連最後一絲體面都不顧了。
又渴求男丁,又大咧咧暴露家醜,這樣沒有底線的家庭,能對女兒好到哪裡去?
班裡最調皮的男孩子都知道欺負招娣不用負責任。
一張手寫的申請書,招娣寫了又寫,撕了又改,反複好幾遍。
與此同時她還準備了改戶口本的手續,打算前往戶籍所在地。
她從離開那天就沒想到要回家,生怕再被抓回去,但這回卻生了無限勇敢,居然自己回了家。
等回到北京才告訴我們,岑堅大為驚訝:“你怎麼不喊我一起陪你去?”
“對啊,叫上我們幾個陪你去,就算有什麼事也好照應啊。”
“沒事。大家都忙着賺錢,哪裡能耽擱。”桑弧笑眯眯,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輕松,比原來更勇敢了許多。
她去的是縣城,準備好了身份證等資料,先坐高鐵前往老家縣城,再去往派出所辦事,當天就辦完了所有事,晚上直接連夜坐高鐵回了北京。
“還是縣城好呢,好大。沒人找得到我。”
桑弧自然是提心吊膽,換了衣服帶了口罩墨鏡,生怕被家鄉人捉走,但沒人留意到她。
想想也是,她家在縣城下面的一個村裡,村裡人要來縣城還要坐一個小時公交車呢。
想通了這一點,她不再害怕,大大方方去了派出所辦流程。
辦事人員很客氣,告訴她兩個月後等戶籍室打電話就好。
辦完事出來,桑弧頓覺天地寬廣,她還沒忘去了當初的醫院,找那位女醫生還錢道謝。
女醫生已經記不得她了,但她笑起來跟當年一樣好看。
兩月後,桑弧的身份證下來了,這下她成了堂堂正正的蓬桑弧,就連支付寶、微信都改了姓名,雖然折騰,但也值得。
以後她就是在北京工作的蓬桑弧,而不是西北鄉下被丈夫家暴無路可退的招娣。
兩月的時間不長不短,除了招娣改名,我們之間又有新事發生:卓娆姐的丈夫不打算離婚了。
也不知道是跟外面的女人鬧了矛盾,還是回家見到兒子瘦了,那司機居然改了口風,說要洗心革面,從此守着卓娆姐安心過日子。
嚴大哥笑話:“同樣是回歸二字,男人回歸家庭指的是不找小三,女人回歸家庭就指的是辭職當保姆。”
我們幾個都擔心:卓娆姐會不會心軟?
她教導我們幾個要心硬,不要心疼男人,但她自己畢竟還是愛孩子顧家的老派女人作風,萬一心一軟,讓那男人回歸了家庭怎麼辦?
卓娆姐卻不傻,先是從丈夫手裡拿回來了那套房的歸屬,叫他寫下承諾書,承諾兒子成年之後就過戶到孩子名下。再就是要求丈夫收入全上交,連他手裡的存款都要一并交上來。美其名曰:“看看你的誠意。”。
“你們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她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