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等卓娆姐跟我們一起在小館子裡聚會感慨出“一年了”時我才意識到已經過了一年。
原來在鄉下時間流逝非常清晰而漫長:在甘蔗地裡扒甘蔗,紫紅色甘蔗皮上一層白露的霜;夜鹭站在水裡盯着水面一動不動,一站就是半天;水牛頂着兩個大角在田壟下面吃青草,緩慢而遲滞,忽然一下擡起頭含着滿口草一動不動;一旦下了雨,泥地裡所有鴨子就會全部靜止站立。
你能聽見時間踏實走過身邊的聲音。
然而在北京,都是外觀相似的蘇式小紅樓,都是外觀一樣的購物中心,裡面連鎖店就那幾個牌子,周圍人也都頂着一樣疲憊的臉和一成不變的純黑色羽絨服,就連奧森的綠頭鴨和天壇公園的松鼠都保持了一模一樣的讨飯姿勢流程。
時間似乎是靜止的,又似乎是無限循環的。
我感覺所有大城市都像一個無限流副本,無限時間循環,無限恐怖。
外賣員的電動車小輪子轉了又轉,時間從車輪子上流淌過去,波瀾不驚。
這一年裡發生了很多事。
悠悠進了老家幼兒園,學業很好。
招娣攢了五萬,岑堅攢了五萬,嚴國棟兩口子終于将孩子和父母又接回了北京,小梅往返老家和北京的車票攢了一籮筐,夏強也是。
忘了說,夏強和小梅開始談戀愛了。
他們兩人是什麼時候看對眼的呢?我不知道,隻知道悠悠走了以後夏強就常幫小梅買各種孩子玩具繪本,十一小梅回河南,夏強跟着也一起買了車票。
小梅父母對夏強評價倒可以,說他看着厚道本分,眼神清澈,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小梅哥嫂擔心夏強嫌棄小梅離婚身份,夏強趕緊保證絕不會嫌棄。
兩人這就算正式交往了。
小梅羞答答站在院裡告訴我們幾個小夥伴時,桑弧啊了一聲捂住嘴,岑堅拍拍夏強肩膀“我就知道你總買繪本有情況。”
我則是警告夏強:“雖然說你是我親哥,但我可是向着小梅,你倆鬧矛盾我肯定判給小梅的。”
夏強憨笑,連連點頭。
兩人散發着愛情的芬芳,夏強沒跟家裡說過小梅的事,他悶聲悶氣告訴我:“那是我倆的事。”
我明白他的想法,如果爸爸媽媽知道,爸爸會跳腳于夏強找了個二婚女人讓他在村裡擡不起頭來,而媽媽則會盤問小梅能不能不要彩禮。
他們無法給孩子任何情感上和經濟上支持,卻總是以獨裁者的态度支配一切。
比起夏強的戀愛序曲,我的故事要簡單的多:我終于學完了所有課程,進入了真題測驗環節。
我在網上搜到很多人學課程要不了一年半,但我底子不好,所以學得很慢。
而且一年半就已經讓我驚訝又高興了,我從來沒有堅持一件事情這麼久,這讓我覺得身上漸漸有了力量。
我開始整理真題,從網上購買真題模拟機考系統,開始用真題檢驗自己。
房東老太太更老了,不過跟兒子關系似乎不大好,兩個兒子都不來探望,過年時接走她吃了個午飯,年夜飯都是跟我們一起吃的。
小保安還在繼續喂貓,他考過了那個消防什麼證,現在每個月工資上漲了兩千,喂貓的貓糧也已經升級為進口貨,時不時還能自己煮點雞胸三文魚給貓咪加餐,加餐後就抓走小區的流浪貓絕育并在網上幫貓咪找領養,被我們戲稱為“蛋蛋殺手”。
我爸媽也有新消息。
父母要在老家起房子。
媽媽很生氣:“真是有錢燒包,手裡有幾個錢就在鳥不拉屎的地方起房子。誰要去住。”
爸爸則很認真:“村裡誰家富貴了不蓋房?”
爸爸升職了,成為了線長。
工廠裡一條流水線配一個管理人員,被稱為“線長”,收入要比旁人高一點,擔的責任要更多,而且有點小小的權利。
爸爸一下就抖擻起來。換了蘋果最新款新手機,衣服要去商場買牌子貨,每天張羅着請自己的狐朋狗友吃飯喝酒,買了一輛電車開起來。
樣樣都要富貴,房子自然也要跟上。
深圳的房子他是不考慮了,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家。
我們老家的确有換新房的,在外面做生意賺了大錢,扭頭就将祖先留下的壘屋鏟了,自家建兩到三層水泥小樓房,風風光光擺席大宴賓客。宴席上主人家一臉紅光滿面,是比結婚還要榮耀的人生高光時刻。
爸爸自然惦記這種風光,富貴不返鄉,跟錦衣夜行有什麼區别?
媽媽極力阻攔:“雖說福田的房子我們買不起,但遠一點買自建樓也是買得起,要不然去惠州也行,總要給軒軒一個結婚的落處。”
這時候就顯現出來了,即使是不着調的男女,媽媽也比爸爸更靠得住。
兩口子因此爆發了巨大的争吵,一個不讓一個,聽說爸爸還砸了東西。
然而他還是拿不到錢。
媽媽到了深圳以後見識到外面女性是怎麼管老公的,因此非但自己的工資不拿出來,連爸爸都要每月固定上交一部分。
這錢被她牢牢捏在手裡,爸爸就算吵,就算鬧都拿不到。
爸爸氣得摔門而出,跟自己狐朋狗友喝酒到深夜,又爛醉情況下給我撥了電話,罵完媽媽罵弟弟。
這時候又意識不到弟弟是他的好大兒了。
他也是有意思,一切都是他的工具,在繁衍男丁時弟弟讓他在鄉親們跟前有了面子,所以弟弟重要;可是當弟弟妨礙了他的建房擺闊行為時,弟弟又成了阻礙。
我将手機挪到一邊,專心看題。
等過去二十分鐘,他一味抱怨沒有回應,掐斷電話又打了過來,我裝糊塗:“可能就這一會信号不好。”
爸爸沒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