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的恍惚意味着什麼,尤迦雲太清楚了。
往前翻一翻,曾經在同樣緊急的拍攝任務裡,也是大夜戲,也是陰天多雲的天氣,尤迦雲倚在車門前,仰着腦袋讓顧栩給他化妝。
現代戲,公路片,人物不需要太精緻的妝容,但尤迦雲在鏡頭裡太顯白,呈現不出那種行走在旅途中的粗犷感,所以每天都要擦偏黃色号的粉底液,再把眉毛畫粗。
此類任務通常落在顧栩手上。
小劇組就那麼幾個人,一輛越野車可以塞得下的制作團隊和設備,都是同學校友,小到化妝,大到聯系場地,研究拍攝路線,打磨劇本,所有事都是一群人坐在一起讨論的。
這裡面尤迦雲是唯一一個半路被拉進來的門外漢,他看誰都好厲害,好專業,好像明年就能拿奧斯卡大獎。
生活環境的緣故,尤迦雲是個不吝啬誇獎的人,他還特别擅長将六分的贊賞表達出十分的崇拜。
對待顧栩也不例外。
隻是簡單畫個眉毛,尤迦雲都會滿眼驚喜對顧栩說:“哥,你好厲害,你怎麼什麼都會。”
他會很認真地看着顧栩,雖然崇拜沒有達到十分,但贊賞是真情實感的。化妝、講解劇本、換輪胎、偶然在山間拍攝遇到螢火蟲顧栩随口解釋幾句螢火蟲為什麼會發光,落實到方方面面,尤迦雲對顧栩全是捧場式誇獎。
那會兒對尤迦雲而言就是圖新鮮來體驗一次劇組生活,就像初高中時期每次的冬、夏令營活動,旅途總是充滿驚喜,讓他贊不絕口。
誇顧栩多,是因為顧栩教得多。拍戲怎麼走位,台詞怎麼頓句,發音怎麼标準,系統教學如此,而投入角色時的情緒輸出,顧栩隻是說了自己的方式,并不推薦。
那會兒演繹履曆還不夠豐富,對顧栩而言,想要完整表達出角色情緒多半要靠代入,沉浸在角色的人生裡,感受角色所要感受的一切。
尤迦雲問:“要是拍一百部戲就要愛一百個人,要是演殺人犯,難道還要親身感受一下?”
因為尤迦雲講話腦袋愛亂動,顧栩不得已扣住他的下巴,一邊給他畫眉毛。聽完尤迦雲的提問,手裡力氣稍稍加重,把尤迦雲的嘴巴捏出一個“O”,收起眉筆,垂眸看着尤迦雲,顧栩說:“隻是輔助自己找到角色情緒的感覺,隻是‘感覺’,不需要身臨其境。”
眉毛完成得差不多,顧栩從化妝包裡翻出鏡子給尤迦雲。
“那要怎麼感覺?”尤迦雲看一眼鏡子,對自己的臉蛋沒有疑惑,怎麼畫都好看,但對接下去的拍攝很有疑惑。
進劇組體驗大半月,前面一周多的時間都跟着這些哥姐開車繞山,不是露營就是玩狼人殺,美其名曰大家先培養感情,但他怎麼看怎麼覺得大家在犯拖延症,不到ddl不想開工。
好不容易開工了,尤迦雲隻順了幾天,一連被誇好幾天有天賦有靈氣,明年保準拿奧斯卡……
這劇組就是誇誇團。
誇上了天,終于遇到挫折。随着主人公關系步入佳境,該心動了,但尤迦雲對着顧栩實在演不來心動。
自己咂摸一番,又問顧栩:“或者……我可你把你想象成心心念念排隊兩小時終于買到的烤鴨?”
夠心動,夠渴望,夠望眼欲穿了吧!
顧栩笑了笑,表示不反對。
那頭學姐已經在喊人準備,顧栩先一步要過去,被尤迦雲拉住了手腕。尤迦雲滿臉地真誠,巴巴地望着顧栩求解:“要不你給我表演一個心動?”
“認識這些天以來,我從你身上看到很不一樣的……活躍,還以為你是很會愛人的性格。”顧栩說着,底下頭,看了眼拉在一起的手。
再擡頭時,顧栩原本帶着笑意的目光漸漸收攏起來,與尤迦雲對視,持續将近四十七秒,通過數自己的心髒計時。眼底的笑意淡了,取而代之是委婉的縱容,是溫柔的光。
四十七秒後,相交的視線分開了,但留在尤迦雲那兒卻有一股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像前幾天在山上等日出,昏昏欲睡時一個擡眼突然發現天亮了。
天亮了,一縷耀眼的朝陽照進眼眶,直達心頭,讓人又熱又躁。
“哇!哥!你太厲害了,說演就演啊!”尤迦雲并不掩飾心裡想法,“有一會兒我都要愛上你了,小心髒撲通撲通的。”
顧栩恢複回往常的淡人表情,掙開被尤迦雲拉住的手,說他“貧嘴”。
崇拜還是贊賞都沒什麼好隐藏的,說出表揚是人與人之間拉進關系的一種模式,隻是過去随口就來的誇誇詞到現在就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