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舟一直在看謝槿,也看到他目光所向之處的白疾和唐禹都變了臉色,他從未見過謝師兄眼神如此冷淡的時候,衣袖忽然被同桌的秦念抓緊,被秦念難掩激動的小聲嘀咕拉回身,“哦哦!謝師兄好神氣!”
紀雲舟看課堂不少人都跟秦念一樣興奮,有些不解。
“你們為何都如此激動?”
秦念也很不理解紀雲舟的平靜,趁謝槿和蘇長老在說話,他湊過來小聲說:“因為九峰的真傳弟子從來沒來過明心堂授課啊!除了玄月峰的顧師兄和小師姐其他師兄都沒有來過明心堂上課,九峰峰主隻有玉竹真人來過,弟子中謝師兄是第一位!連大師兄都從來沒有來過明心堂授課哎!”
紀雲舟才來明心堂上過幾天課,對明心堂的了解僅僅是蕭珩和謝槿當時的介紹與自己這些日子的體會,這些卻是不曾聽說過的,但今日謝槿出現在這裡他總難免多想。
謝師兄是為了他嗎?
秦念看紀雲舟紅了臉,想來也是一樣激動的,嘿嘿笑了笑,“何況比起大師兄,我們這些主峰外的内門小弟子也更喜歡謝師兄。”
紀雲舟好奇,“為什麼?”
大師兄蕭珩是宗門掌門首徒,公認的掌門接班人,主峰弟子對他俱是極為敬重的,紀雲舟這段時間與秦念相處偶爾提及大師兄時,秦念的态度也是很尊敬的,然而今日謝槿出現時,課堂中那些往日沉靜的弟子不少都興奮起來,更喜歡誰一目了然。
秦念故作佯怒,遞給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便擋住嘴巴壓着聲音說:“大師兄可是掌門首徒,誰敢在大師兄面前造次。但謝師兄往日平易近人,待誰都一樣溫和親切。”
他毫不掩飾自己看紀雲舟時的滿眼羨慕,“之前玄月峰的顧師兄和小師姐在明心堂修習時就常常跟我們提到謝師兄,謝師兄偶爾也會來接他們,明心堂不少師兄弟以前都很羨慕他們,現在也都很羨慕你!”
紀雲舟愣了下,有嗎?
他來明心堂快一個月了,雖然隻上了幾次課,跟他打過招呼的弟子絕不會超過一個手掌。
秦念聳肩道:“但是他們也羨慕不來,畢竟是我先來的,我搶先跟你做同桌了,你以後要常約我到赤月峰玩哦!”他仿佛已經預見那一日會有多幸福了,搓了搓手樂起來,悄悄看向剛剛送蘇長老出門的謝槿。
“若大師兄是宗門不容侵犯的高天皓月,謝師兄便是水中清月,是撈不着,可碰得到啊!謝師兄真是書上說的‘雲間貴公子,玉骨秀橫秋’,難怪師父說我今天會很開心!”
看他開心到搖頭晃腦念詩了,紀雲舟嘴角微微抽搐,默默搖頭,便看向回到講台的謝槿。
少年人清冷黑眸中仍有迷茫,卻亮如暗夜星光。
謝槿回頭看見,輕挑眉梢,朝這邊彎唇笑了笑。
秦念沒看到,他正盯着紀雲舟,“紀師弟,你臉好紅唔……”
紀雲舟紅着臉捂住他的嘴巴,低頭避開謝槿注視。
“别說了……要上課了。”
今日來的新授課先生,還是九峰真傳,課堂裡的弟子們都精神起來,期待地看着謝槿。謝槿沒什麼不适,反倒覺得這些内門的小孩挺有意思,并未回到講台上坐下,就這麼站着,輕咳一聲道:“往日各位授課真人都教你們術法、符箓、法陣,想來你們都學得極好,我不好中途插手,今日我便不帶你們修煉了,我也不擅長講經,那我們今日就來講一講道理吧。”
秦念被捂了嘴也不生氣,掙開紀雲舟後特别捧場地拍着手掌說:“好好好!我喜歡講道理!”
聽說謝槿不打算教術法,有些弟子挺失望的,如秦念這般捧場的小弟子還是少數,謝槿回了這個與紀雲舟同桌的小弟子一個微笑。
這可把秦念高興壞了,拉着紀雲舟的手使勁晃。
“看到沒?謝師兄沖我笑了!”
紀雲舟:“……”
看到了,兩隻眼睛都看到了。
九峰真傳弟子太少了,自從玄月峰的顧奈和顧莫甯先後築基後就不再來明心堂修煉了,難得有一位九峰的真傳師兄願意來講課,就算隻是部分弟子不感興趣的講道理,這些内門弟子也都很給面子安靜聽着。
卻有一人坐不住起身。
“既然師兄不講經也不講課,弟子就先告退了。”
說話之人正是白疾,他懶懶散散地站起身,拱手時雖說不上敷衍,态度卻算不上敬重。
課堂中的弟子們都看了過來,無不是驚愕的,但看是他,有的人又覺得不是沒有道理。
見白疾行了禮轉身就要走,謝槿不緊不慢出聲。
“慢着。”
衆目睽睽下,白疾還是得給這位九峰師兄面子,饒是臉色再黑,還是轉回身來站好了。
“師兄還有事?”
謝槿問:“不想聽我講道理?”
白疾揚起下巴,“是。”
秦念倒抽口氣,小聲嘟囔道:“他怎麼還敢說是?”
謝槿與他對視時,白疾臉上絲毫沒有半分懼怕,謝槿倒是先笑了,緩緩點下頭。白疾輕哼一聲,随意拱了拱手,“那弟子這就……”
“我說讓你走了嗎?”
謝槿笑吟吟打斷他的話,分明一雙桃花眸看去甚是溫和無害,卻叫白疾彎身僵在原地,“師弟不想聽,也要聽完,還要站着聽完。”
課堂中驟然一靜,弟子們俱噤聲看着謝槿二人。
白疾臉色愈發難看,拂袖直起身道:“謝師兄可知道,我是清月峰的弟子,與赤月峰無關!”
謝槿笑容未變,“若你此刻能請來清月峰的明禮真人,再來與我說能不能将你接回去。”
白疾自己還不是明禮真人的正式弟子,如何能請他來這明心堂接走自己?謝槿分明就是在為難他,可他再不滿也隻能站在原地。
謝槿這才移開眼,負手身後,在課桌之間緩慢踱步,“今日我要講的,是與大家分享一下我這些年來的一些修煉心得,大家不想聽也無妨,跟白疾一樣站起來就是了。”
課堂中無人再開口。
課堂外也是一片寂靜。
蕭珩跟着蘇長老過來時,就見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門外的假山上面遠遠偷看着課堂。
二人對了一眼,蕭珩無奈搖頭,輕斥出聲:“九師弟,小師妹,你們偷偷摸摸在做什麼?”
他這話一出,吓得踩在假山上的顧莫甯驚呼一聲掉下來,還好顧奈眼疾手快,禦劍接住妹妹,兄妹兩個安然落地,面對蕭珩和蘇長老,又都齊齊心虛地低下頭行禮。
“大師兄,蘇長老。”
蕭珩也暗松一口氣,“在看什麼這麼入迷,若非顧師弟反應快,小師妹怕是要摔得不輕。”
顧莫甯擺手,“不怕,我都已經築基了,摔不壞的!”她想起來什麼,拿起手裡的棍狀物件跟蕭珩炫耀起來,“大師兄看!這是小時候二師兄給我做的望遠鏡,你有嗎?”
小孩子還真是記仇……
蕭珩還真沒有,他暗暗記下這筆謝槿厚此薄彼的賬,面不改色道:“你們兩個不在恒月峰老老實實修煉,跑到明心堂來做什麼?”
顧莫甯心虛地吐了吐舌頭,收起望遠鏡回頭看她哥。
顧奈隻好硬着頭皮站出來解釋,“三師兄正好要處理執事堂事務,聽說二師兄今日要來明心堂授課,我和妹妹想過來看看熱鬧。”
顧莫甯憤憤捏起拳頭,“不全是!聽說明心堂有個小崽子不僅在我和哥哥離開後混成了小霸王,打了赤月峰新來的小師弟,還敢欺負到二師兄頭上,我們來找他算賬!”
“妹妹,别說了!”
顧奈一把按下她的手,幹笑着地看向蕭珩和蘇長老,“大師兄,蘇長老,妹妹是開玩笑的!”
蕭珩一眼就看出來顧莫甯是認真的,玄月峰兩個弟子跟玄意師叔性情其實很像,要不說什麼師父帶什麼徒弟,就算顧奈看去比他莽撞的妹妹老實些,也是個不靠譜的。
這還當着執掌明心堂的蘇長老的面,蕭珩不得不出面訓斥二人,“胡鬧,那小弟子已經去赤月峰賠禮道歉了,也在主峰受過罰,此事就到此為止,二師弟這裡也過去了,你們身為九峰真傳弟子去找他一個還未築基的小弟子麻煩,像什麼樣子?”
顧奈忙道:“我知道了,大師兄放心,我們今日隻是來看看二師兄,不是真來找麻煩的!”
他說着回頭給顧莫甯遞了個眼色,顧莫甯扁了扁嘴,轉過臉又甜滋滋地笑起來,拉着蕭珩往課堂門前走,“大師兄别生氣了,我就是嘴上說說,大師兄也是來看二師兄上課的嗎?我們看看二師兄在講什麼吧?”
蕭珩其實不全是來找謝槿的,他今日過來,本是打算找蘇長老聊一聊,讓他照看一下明心堂新來的弟子,比如小家夥,避免一些流言中傷他。沒想到過來時才知道謝槿今日來了明心堂授課,想來與他一樣是來幫小家夥撐腰的,蕭珩不免有些好奇。
可蘇長老還在,他再好奇也要忍住,“讓長老見笑了。”
顧奈和顧莫甯兄妹幾乎是明心堂看着長大的,蘇長老看他們的眼神嚴肅有之,更多的還是慈愛,“無妨,都是些孩子罷了。說來謝師侄主動要來上課,本座也有些好奇。”
這要不是蕭珩來了,他早就在課堂裡看熱鬧了。
蕭珩當即領會,擡手邀請。
“我也有些好奇,蘇長老可要一同過去看看?”
蘇長老笑着應好。
兩人走在前頭,顧奈和顧莫甯兄妹倆在後頭對了一個眼神,都笑着光明正大地跟上去。
幾人沒驚擾課堂裡的弟子,隻是站在窗外看着,正好能看見謝槿的绯衣身影在課堂走動。
此刻正好人行過唐禹課桌前,謝槿的指尖在他書案上點了兩下,叫本就神色緊繃的唐禹緊張得咽了咽口水,眼底當真有幾分懼怕。上回得罪了謝槿後師父和師兄都在訓他,他原本不以為意,直到他們師徒成為九峰的笑話,他才知後果如此嚴重。
這個謝槿根本就不講情面,師父說謝槿那師父也不講道理,清月峰的明禮真人得罪他都被痛打過一頓,師父甯肯吃點虧也不想與他們結仇,即便師父也看不慣赤月峰。
昨日他又被叫去主峰,被大師兄訓斥了一頓,哪裡還不明白赤月峰的後盾還是主峰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