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察覺紀雲舟的異常,隻當他是今夜被吓到了,不知道他隻是在安靜聽着謝槿的心聲。
【這些事過去這麼多年,什麼髒的臭的都被白家和紀家聯手潑到小師弟和他母親身上,可白疾不是被人蠱惑才針對小師弟,他很小就把小師弟當成了仇人,他就是純壞。他也很清楚倘若小師弟知道白家當年暗中害過自己,再找到生父,肯定不會放過白家,所以對白家來說,小師弟必須死!】
紀雲舟從小到大也見過白疾數次,先生的藥廬在南宛城外,他偶爾也會遇到南宛城中的人。
在他剛被先生帶走沒多久,紀家和白家曾一起來過要人,都被先生打了出去,此後多年,紀家和白家再不敢來找他,唯有紀白漣偶爾來一趟。但紀雲舟知道,白疾在盯着他,隻要他離開先生身邊,或是踏入南宛城一步,他總感覺有人跟着自己。
有一回,他與白疾碰上。
白疾看他的眼神,讓他毫不懷疑對方想要殺死自己。
隻是那時大抵是因為有先生護着,白疾到底沒動手。
也是那時起,他就有意避着白疾。
那些年被無數人唾棄,他不想與任何人争,隻想如娘親臨終遺言中那樣,活下去,等到他生父回來。雖然等待生父的願望已經在娘親病重離世之後一年年裡漸漸死了心,可他還是會活着的,再苦也會活下去。
【原文裡的白疾與小師弟也是宿敵,隻要小師弟一日不死,他就不會放過小師弟。現在的白疾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招新試練那時就傷了小師弟,上回還敢在明心堂搞事。我以為警告過後他能收斂些,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又動手了,還如此狠辣,我還是低估了他要殺死小師弟的決心。】
蕭珩聽他這麼說也有些心驚,早知白疾針對小師弟,他看明禮真人看好這個弟子,白疾修為不高,又未觸及他的底線,也就沒有多插手,可如今看來,他是該多防備些的。
若白疾當真有問題……
蕭珩心想,此子斷不可留。
巧了,謝槿也是這麼想的。
【清風爆體而亡之前不會平白無故提到白疾,這次算計小師弟的人裡肯定有白疾。若他白家當真與妖族有勾結,那原文裡救出妖龍的那些妖是怎麼混進宗門的就很耐人尋味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等白疾來了,得想個辦法讓大師兄把他背後之人徹查一遍,就算不能趕他出宗門,也不能讓他正式拜師。若他有了九峰峰主親傳弟子的身份,想搞事就更容易了。】
不用他想辦法引導,蕭珩已經有了打算,等了這片刻,此前他傳信召來的明月已經來了。
不過明月不是自己一人來的,她剛到門前就碰上了從明月湖過來的玉書真人,在弟子通報過後,正跟着這位新月峰峰主身後進來。
“守直師兄,聽聞抓到今夜吵醒妖龍的弟子了?”
玉書真人眉眼頗有幾分風雅,手中搖着折扇緩步入内,蕭珩和謝槿見到人便都行禮喊人。
同屬春秋玄功一脈的明禮真人見到自家五師兄,也不忙着在一旁怄氣了,忙迎上前來,“玉書師兄,明月湖那邊如何?虛谷師兄呢?”
玉書真人合起折扇,笑道:“無礙,妖龍并未提前醒來,法陣也并無損壞,隻是虛驚一場。不過方才在那邊與郭長老發現了一些東西,虛谷師兄擔憂明月湖有失,留下繼續鎮守,便叫我與郭長老回來一趟。”
他身後除了明月,還跟着執法堂的郭長老還有去而複返的陸宣。郭長老朝在場的三位峰主和掌門首徒點頭示禮,便擡起手放出一縷被靈力包裹着的血氣,“此乃方才明月湖邊殘留的妖氣,應當是一種妖咒。”
那一縷妖氣緩緩灰塵一個繁複的血紅圖騰,隻看上一眼,就叫人不自覺為之脊背生寒。
謝槿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清風用過的妖術圖騰。】
方才在場多人都看到了留影珠中的清風施展妖術,故而一看到那血色圖騰,守直真人便看向謝槿和紀雲舟,“方才謝師侄交待過,這血咒該是清風原本用以謀殺赤月峰新弟子紀雲舟,結果被反噬自爆的源頭。”
“謝師侄?”
玉書真人望向謝槿,笑問:“小槿先前也在明月湖?”
【宗門裡除了師父和玄意師叔,也就是玉書師伯這個笑臉虎會這樣叫我,雖然玉書師伯人挺好的,可我還是不太習慣,師父還懷疑他有意搶徒弟,讓我也不要跟他玩……】
謝槿嘴角抽了抽,讓出身旁的紀雲舟,“今日被卷入此事的,正是我赤月峰弟子紀雲舟。”
蕭珩一蹲,笑臉虎……
好吧,玉書師伯的确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很好說話,卻絕不好惹。沒想到二師弟私下會這麼叫他,往日看二師弟跟新月峰走得很近,他還以為二師弟會很喜歡玉書師伯,至少,玉書師伯喜歡謝槿這個師侄到恨不得搶徒弟這事九峰都是知道的。
不怪忘憂師叔會如此防備。
紀雲舟緩了緩沉悶的心情,好奇地看向玉書真人。
紀白漣也是知道玉書真人這個師伯跟謝槿走得近的,見他來了,紀白漣本就難看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在明禮真人身側低聲喚師伯。
玉書真人對他們二人都沒興趣,随意點頭,折扇輕敲右手掌心,恍然大悟,“難怪明月湖法陣有修補過的痕迹,果真是小槿你啊。這次就算了,若再出這種事要先通知我們這些師伯,不要自己逞強,你還是金丹期,若妖龍當真醒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上來就關心謝槿,叫明禮真人頗有些不滿,倒也沒好意思跟一個小輩争寵,就是他本就不喜謝槿,聞言免不得多幾句牢騷話。
“說是清風被妖術反噬自爆,差點驚醒妖龍,可若是有人做賊心虛,又哪兒敢通報宗門?”
謝槿聽出他在内涵自己也不生氣,隻笑吟吟地問他:“清風害人害己,證據确鑿,看過留影珠後,明禮師伯竟還是要懷疑師侄我嗎?”
玉書真人愣了一下,望向守直真人和蕭珩,前者面無表情,後者老神在在,他明白過來什麼,彎唇一笑,展開折扇搖了搖,不動聲色上前一步将明禮真人和謝槿隔開來。
“虛谷師兄看出那妖咒圖騰不簡單,似乎是出自北域的一個妖門,特意命我過來執法堂看看。守直師兄今夜可有查出什麼線索?”
守直真人道:“今夜所幸謝師侄趕到及時,将那清風被妖術反噬後一事用留影珠刻錄下來,那清風臨死前曾提到過清月峰的弟子,我已讓弟子過去接人了。北域的妖門?虛谷師兄可有看出來這是什麼妖咒?”
【北域?】
聽到北域妖門,謝槿有些意外。
【北域是妖族的地盤,那妖咒若是出自北域妖門的話,難道真的是有妖提前來救妖龍?】
身為掌門首徒的蕭珩登時警覺起來,而明禮真人聽着也不跟謝槿吵了,神色凝重起來。
玉書真人搖着折扇道:“虛谷師兄也記不太清是哪個妖門了,隻知道那妖咒能夠讓人短時間内吸收大量天地靈氣,可若無法消化或排解這些靈氣,便會爆體而亡。這妖咒本是用來短時間内恢複力量的,可若運用不當,便會是今夜那清風的下場。”
守直真人道:“可清風明顯對這妖咒不了解,還以為是殺人術法,臨死前又刻意将那紀雲舟帶到明月湖去,最後自爆而死,險些驚醒了明月湖下的妖龍,這會是巧合嗎?”
玉書真人站在他身側,意味深長看向明禮真人,“若當真有妖混入宗門,還蒙騙我宗門之人,如此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實在可惡。”
他這是給明禮真人台階下。
明禮真人臉色緩了緩,反應過來白疾就算是他清月峰的弟子,又還不是正式弟子,可要是白疾真有什麼問題,他這峰主也丢臉啊……
見明月還低着頭候在一側,蕭珩便出言道:“既然明月已經來了,那便先問你吧,小師弟說今夜日落前曾來找過你,你可知道此事?”
明月這邊站出來朝諸位真人行禮,輕聲應道:“回大師兄,紀小師弟的确來過,走時還留了話,說若大師兄今夜能回來,便讓明月轉告您,他今夜會去後山崖壁觀劍氣。”
【這不是查清妖氣源頭的方向,卻是大師兄給小師弟自證清白的機會,小師弟,該你了。】
謝槿拍拍紀雲舟肩頭。
紀雲舟當即領會,一五一十解釋道:“當時弟子擔心約弟子去主峰後山晚楓亭之人心懷不軌,便給明月留了句話,又擔心那人敢約弟子到主峰後山,隻怕是能随意出入主峰之人,沒敢将話說得太過明白,而且弟子那時也不知晚楓亭到底在後山哪裡。”
蕭珩颔首,“小師弟來宗門不足兩月,甚少夜間出門,突然過來找我,又提到晚上去後山觀劍氣,我那時若在,定會察覺到不對勁,趕去後山尋你。謹慎些是應該的,怪我那時在丹堂走不開,沒能及時趕到。”
見他面露自責,紀雲舟連忙搖頭,“是我太過沖動,明知道會有危險還去赴約,才會中計。”
謝槿看着二人滿意點頭。
【雖然原文裡的大師兄被心魔纏身後有時會做出很氣人的事,可眼下的大師兄還是好的,對自己的小恩人更是一力回護。不過小白蓮臉色可不太好了,玉書師伯過來之後,他就不敢吭聲了,是在心虛嗎?】
蕭珩派去的執法堂弟子很快回來,取出一些放在手帕上的粉末回禀,“大師兄,這是在晚楓亭那邊發現的一些藥粉,是靈草園常見的一種安神藥,也有人見到清風今夜回來過主峰,還穿了主峰雜役的衣服。”
事到如今,謝槿才安心了。
“既然人證物證都有了,足夠證明我赤月峰的小師弟今夜是被清風算計,隻是那清風害人不成反累己。可這又是偷混入主峰,又是下藥将我家小師弟帶去明月湖的,隻有清風自己一人怕是做不到如此周全。”
蕭珩點頭,又看向明禮真人,“那隻需等白疾過來,兩位師伯與明禮師叔一查便知真相。”
他剛說完,門外就有弟子進來禀報将白疾帶來了。
明禮真人臉色越發難看,倒沒說什麼。守直真人與玉書真人相視一眼,讓弟子将人帶進來。
謝槿是有些詫異的。
【白疾居然沒跑嗎?這麼快就過來了……總感覺不太妙,他不會是還留有什麼後手吧?】
他暗暗看向紀白漣,試圖從紀白漣臉上看出什麼線索。紀白漣臉色仍有些白,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擡眼看來,對上謝槿那雙滿是探究的桃花眸,他眼底似有幾分寒意。
謝槿挑起眉梢,回了一笑。
紀白漣抿了抿唇,别開臉去。
謝槿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便轉眼看向門前。隻見兩個執法堂弟子正帶着白疾進來,許是因為白疾很是配合,修為又低,并未被術法禁锢起來。
【來了。】
蕭珩和紀雲舟齊齊一凜。
謝槿觀察白疾時,蕭珩和幾位真人也在打量白疾。
守直真人并不廢話,借來謝槿的留影珠讓白疾看到清風臨死前的言語和慘狀,末了沉聲道:“白疾,清風已死,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白疾看完臉上看不出有多吃驚,守直真人問話時他卻愣了下,“清風死了?這是何時的事?守直真人,弟子能否先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幾位真人和峰主傳弟子前來,可是因為清風在死前提到弟子的名字?”
看着那個往日陰鸷的少年一臉無辜,謝槿有些不解。
【這白疾居然絲毫不慌……這個年紀,這個修為,心性看着居然比小白蓮還要平穩嗎?這種表現,要麼是真的清白,什麼都不怕,要麼就是裝清白,笃定别人查不到自己身上來。看他這樣,會是後者嗎?】
蕭珩擰眉問道:“你不知清風已死,也不知道清風今夜将紀雲舟擄去明月湖要殺他之事?”
幾位真人與峰主都在,白疾對蕭珩這個九峰大師兄還算敬重,垂眸應道:“回大師兄,白疾與那清風并無什麼交集,唯一一次碰面,還與他險些動手,那清風若費盡心思要謀殺紀雲舟,又怎麼會告訴白疾?”
看他還不認,就算沒有紀雲舟,清風也跟了蕭珩那麼多年,就這麼被人算計死了,蕭珩心底也多少有幾分不悅,面色沉了沉,又問:“那清風臨死前為何會喊出你的名字?”
白疾擡頭看來,先看了眼紀雲舟,見他一身狼狽,卻并無大礙,正被蕭珩和謝槿二人護在身後,白疾皺了皺眉,很快又笑起來。
“清風為何會在臨死前提到弟子?或許是因為弟子數日前曾為難過他,他懷恨在心吧。”
【居然還笑得出來?】
謝槿感覺越發古怪。
玉書真人看這清月峰新來的小弟子膽子頗大,也有了幾分興趣,“那你先前又為何為難他?”
白疾面上毫無愧色,“四日前,弟子修煉閑暇,碰上來清月峰送丹砂的清風,聽聞他被趕去外門前手腳不太幹淨,得罪過大師兄,弟子便留心清點了他送來之物,發覺那些材料裡果然有些被用次品替換了,想拿他去外門算賬,沒想到他一怒之下還想動手,當時清月峰不少師兄都看見了。”
紀白漣思索了下,低聲與明禮真人說道:“前幾日,白疾師弟與清風是鬧過些不愉快,丹砂的事弟子也禀報過師父,後來查清楚時清風取錯東西,并非刻意為之,但他也因為沖撞内門弟子,被外門罰跪半日。”
這麼多人看着,明禮真人隻好點頭,“是有這回事。都是小弟子打鬧,本座并未在意。再說那清風本就有問題,送來的東西又有錯,白疾若不問,恐怕就要被蒙混過去了。”
他其實沒什麼心思想護住白疾,畢竟他對白疾也不算太熟悉,可事關自己的顔面,這事還真是在他這裡過了明面的,他感覺自己好像也被拉下水了一樣,竟然也成了證人。
白疾附和道:“峰主說的是,清風本就有問題,得罪了大師兄,本該被逐出宗門,能留他在外門已是不錯了。他此前四處興風作浪,弟子看不慣他,他被弟子抓到後丢了臉面又被罰了跪,隻怕恨弟子都來不及,又怎會告訴弟子他要殺紀雲舟的事?”
明禮真人看他還如此冷靜,不像在撒謊,便嚴肅地問他:“那清風之死,當真與你無關?”
白疾竟是擡手立誓,“峰主明鑒,清風害人在先,被人所殺也是咎由自取,弟子今夜一直在清月峰修煉峰主傳授的丹法,除了那日與清風因為丹砂之事争執外再也沒有見過清風一面,弟子從未對清風下過死手!”
明禮真人遲疑了下,看向兩位師兄和蕭珩、謝槿,很快做出了決定,“兩位師兄也看到了,我這清月峰新來的小弟子可是敢對着天道立誓他那日後從未再見過清風的,何況清風臨死前也沒有提到白疾做了什麼。”
【看來是早有準備啊,這白疾還算聰明,可明禮真人你就沒發現他話裡的漏洞嗎?他是敢對天道立誓他沒有親手殺清風,可他又沒說過妖氣符箓與他無關,更沒有說過他沒有派其他人去指使清風殺小師弟!】
可謝槿也看得出來,明禮真人這回是要護着白疾。
說到底,明禮真人遲遲沒有收白疾為座下弟子,不見得有多看重他,會護着白疾多半是為了顔面,畢竟白疾如今還在清月峰修煉。
兩位真人也都能看出來明禮真人的回護之意,蕭珩聽見謝槿的心聲,便再次出言:“白疾,你敢對天道立誓,清風要殺紀雲舟之事也與你無關嗎?那張讓清風自爆而亡的妖咒符箓也當真與你沒有半點關系嗎?”
白疾聽來似有些吃驚,“原來大師兄是懷疑清風要殺紀雲舟是白疾指使的嗎?大師兄,我的确想殺紀雲舟,那是因為我的父母雙親都被他生母間接害死,可我清楚攬月宗内不準私鬥,除非他主動對我出手,我又為何要為他觸犯門規?能夠進入清月峰修煉,對我來說是來之不易的機會,在正式拜入内門之前,我哪兒敢亂來?”
他說着看向謝槿,眼裡湧上幾分笑意,本就稍顯陰鸷的少年笑起來,頗有幾分挑釁之意。
“此前我因為說過紀雲舟幾句閑話,便被謝師兄在明心堂暗中敲打過一回,大師兄又看重紀雲舟,就算我再恨他,也知道如今不是與他了結恩怨的機會。還要多謝那日謝師兄在明心堂點醒了我,我鬥不過紀雲舟,便隻能忍下血海深仇,但我心中總難免怨恨他,又不動手,這也不行嗎?”
【還敢挑釁我?】
謝槿桃花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便笑着問他:“你的血海深仇?你父母究竟是因何而死?真不巧,我前段時間聽過一個故事,講的正是南宛城紀家白家兩家恩怨,也是一個賊喊捉賊,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故事。”
白疾面色陰沉下來,笑意越發陰冷,“謝師兄對紀雲舟當真是不錯,若能夠成為你的師弟,也能得你回護,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謝槿笑着看向明禮真人,“這可不敢當,明禮師伯還在這裡,我怎麼好與師伯搶弟子呢?”
紀白漣欲言又止,眉心緊蹙。
“謝師兄,我們紀家與白家的恩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今日之事,也與我們兩家恩怨無關。既然白疾說此事與他無關,我相信他,以他的性子,事情若是他做的,他便不會否認,他向來心口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