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夷迅速放下了簾子。
這馬車裡有髒東西,絕對碰不得!
就算他騎馬騎得累成狗,都不要陸微雪的馬車。
陸微雪看着簾子在眼前垂下,那張朝思暮想的臉也徒然消失,眼裡翻騰的濃烈清晰旋即歸于平靜,隻是握着書卷的手微微用力,一股陰森感占領心頭。
他強忍追上去的沖動,将簾子掀開一條狹窄的縫,黏稠的目光如毒蛇一般纏繞了上去。
謝明夷氣沖沖地離開,腰身細得不足一握,衣領處露出的脖頸白得耀眼。
如此陰暗灼熱地窺視着那人,早已成了陸微雪的習慣。
想套上金項圈,把他禁锢在懷裡,吻去他眼角顫抖的淚水,讓那雙水瞳漸漸失焦。
卑劣歹毒的心思按在最陰暗的地方。
見謝明夷一次,心底的妖魔便蠢蠢欲動一次。
手裡的書翻過一頁,卻一字都未看進眼裡。
陸微雪想起昨日太子莫名的示好,無論如何都要他坐馬車,美其名曰是照顧他病弱。
太子的如意算盤打得很響,陸微雪便沒有回絕。
他靜等好戲的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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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過去,原本隻在宮牆頂露了個邊的太陽漸漸升上來,金光燦燦的,微涼的空氣也被照得暖融融的。
太子還未來。
謝明夷重新坐上了馬,想到陸微雪那張臉。
風華絕代又怎樣,心眼壞,面目怎麼都可憎!
方才沒有再看到陸微雪頭頂有什麼字,他心裡倒松了口氣。
看來跳大神還是有用的。
可一見到陸微雪,他便不由得憶起那日在青樓的屈辱,陸微雪挾持他時,竟然敢……觸碰他那處。
長這麼大,還沒人敢碰他那裡。
“騰”的一下,有什麼從耳根處燒了起來,一直蔓延到脖頸。
以前怎麼不知道,陸微雪這厮居然這麼大膽。
他真是小看了他。
謝明夷騎在馬上,扭動了幾下腰身,卻怎麼都調整不出一個舒服的姿勢。
臀部的灼熱感更加明顯。
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胡亂撥弄起棗紅馬的鬃毛,想把無盡的羞恥感從體内趕出去。
“喲,誰又惹我們小國舅了?跟我們說說,給國舅爺出出氣。”一個身穿淺藍華服的青年牽着馬走過來,吹了個口哨。
說話的正是侯府世子孟懷澄,容貌俊秀,平日裡吊兒郎當沒個正形,位列謝明夷的狗腿子之首。
謝明夷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搭理他。
手下的棗紅馬都快被薅秃了。
太子久久不來,不少人都等得無聊,也便亂了陣型,紛紛搭話:“國舅爺别生氣啊,此次是為皇後娘娘腹中的胎兒祈福,太子殿下不會故意來遲的,想必是陛下和娘娘留他有事,也未可知啊。”
“看看,看看,後面那位都早就來了,太子爺肯定馬上到喽。”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隊尾處唯一的馬車。
“那位”像是個禁忌,又像是個髒東西,誰都不願意沾染。
皇後娘娘懷上了龍胎,聖上便将九皇子從冷宮裡放了出來,說是大赦天下,可九皇子也要包含在内麼?
宮裡宮外,朝堂後宮,波雲詭谲,局勢不穩。
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隻能抱團取暖,彼此拉幫結派,而當今世家之首,便是謝氏一族。
至于謝明夷,上有謝皇後庇佑,下有謝丞相撐腰,自然成了他們競相谄媚的權貴新秀。
脾氣差些又怎樣?不說小國舅這一身份的光環,便是那張精緻郁麗的臉,能博得美人一個冷冰冰的眼神,都是值得。
見孟懷澄受了冷落,他們都幸災樂禍起來。
這個孟懷澄仗着和謝明夷走得近,便在衆人耀武揚威,招搖過市,早就是大家的眼中釘,現在他吃了癟,自然是引來一陣不客氣的嘲笑。
孟懷澄牽着缰繩的手緊了緊,卻不氣餒,反而跟謝明夷湊得更近,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道:“央央,别不開心了,跟你說個好玩的,這次祈福,國子監的那群寒酸書生也要去。”
“你不是最讨厭那個賀維安了嗎?上次是沒來得及,這次我們好好整整他,免得一天天的端莊得跟個聖人似的,在我們國舅爺面前晃悠來晃悠去的。”
謝明夷眉頭蹙起,“央央”是他的小字,孟懷澄是之前誤打誤撞知道的,他警告過幾次不要這麼叫,可孟懷澄總管不住嘴。
聽到有人這麼叫,他便不由得心頭一抽。
曾經也有個人喚他“央央”,從稚嫩到成熟,溫柔又肆意。
自從那個人離開後,他再也不想聽到這個稱呼。
“别這麼叫我。”
謝明夷神色不悅,居高臨下。
“诶,是是是,我又忘了,真該打。”孟懷澄讨好道,笑得僵硬。
謝明夷的眼神落到自己食指上的一道疤上,白皙手指上的月牙形疤痕淺淺的,顯然是已經愈合了很久。
心口微痛。
他刻意不去回憶。
不過孟懷澄倒是提醒了他,這幾天他都沉浸在陸微雪帶來的“邪祟”之事上,倒忘了追究那日是誰把他塞到了青樓木箱裡。
會是賀維安嗎?
要是換了以前,謝明夷打死也不相信一介窮書生能有這麼大能耐,可是現在拿到了話本,知曉賀維安的命格,那主角一發威,手眼通天把國舅爺綁了關起來也不是做不到。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賀維安時的場景。
國子監外,陰雨天,楊柳堤。
雨點濺落,潮氣滲人。
謝明夷坐在軟轎裡,額頭出了一層薄汗,極不舒服。
四下無人時,他便習慣斜倚在枕上,單手撐着昏昏欲睡的腦袋。
他來國子監隻是應付了事,沒幾個時辰便嚷嚷着這裡疼那裡痛,夫子隻能無奈地準他回家。
轎子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
謝明夷驚醒,惱人的天,粘熱的身體,他煩燥至極。
雨似乎下得大了些,嘩嘩的,震動着謝明夷的耳膜。
“不長眼啊!國舅爺的轎子你也敢往上撞!”
皇帝親派來保護謝明夷的侍衛罵罵咧咧,揮舞鞭子。
謝明夷撩起簾子,露出一張冷漠厭煩的臉。
雨幕外,青年一身靛藍色書生打扮,手裡拿着個農家常用的柳葉筐。他正蹲着,将地上翻滾進泥裡的蘿蔔撿進筐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