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
六月的雨一陣一陣,總不見停,今日難得是個豔陽天,不少學生将庫房裡的書搬出來,放在青石闆上晾曬,彼此攀談着文章經綸,吹噓三月後的秋闱功名,滿面喜色。
賀維安卻不同他們一起,隻找了個石墩子坐下,膝蓋上放着暴雨,手裡拿了本書細細研讀。
“哎,你們還在這裡樂呢!近日朝堂後宮亂作一團,秋闱能不能如期舉行都未可知,都散了吧!”一個郭姓書生搖頭晃腦地走過來,邊歎氣邊将書卷放于袖中。
“郭兄未免太杞人憂天了吧?依我看,這天下再亂,也亂不到國之根本,若是秋闱都沒了,那大周百年根基可還在?現下皇上雖昏迷不醒,可有太子監國,我等還是無需擔心。”
有人勸道。
郭書生啧啧搖頭,“不,你們有所不知,太子監國是一回事,可後宮還有人意欲圖謀不軌啊。”
“哦?郭兄何出此言?”旁人疑惑不解。
郭書生壓低了聲音,說話間還不住地用眼神瞥向安靜坐着的賀維安。
“還能有誰?跟那個妖女沾親帶故的不都橫着走麼?你我還需寒窗苦讀掙取功名,可人家一生下來就含着金湯匙……”
旁人大驚,“郭兄,這番話可萬萬說不得!那可是國舅爺……”
郭書生冷笑:“國舅?這年頭的外戚竟有如此好名聲了?你們怕他做甚?謝皇後的弟弟是國舅,難道蘇貴妃的弟弟就不是了麼?告訴你們,這些話可是蘇二少爺親口所說!謝皇後為非作歹,這是人盡皆知!”
“汪”的一聲,暴雨突然掙脫了賀維安的懷抱,撲到郭書生身上,狠狠咬住他的大腿。
“啊!!”
郭書生慘叫一聲,“這是哪來的死狗!”
他猛地跌倒,恰好坐到一灘積水中,登時新做的衣裳都濕了,配上氣得一抖一抖的兩撇胡子,模樣很是狼狽。
“暴雨,别咬了,髒。”
賀維安站起來,神情淡漠。
暴雨便松開了嘴,小跑到賀維安身前,卻還對着郭書生呲牙咧嘴。
衆人憋着笑,面面相觑,實在有人看不下去了,才去将郭書生扶起來。
“你說誰髒?!”郭書生站起來後,惱羞成怒,對着賀維安咆哮。
賀維安看了他一眼,“誰最暴跳如雷,就說的是誰。”
郭書生這下氣急敗壞了,臉憋成了豬肝色,指着賀維安破口大罵:“别以為你攀上那個纨绔就萬事大吉了!這裡誰不知道你是個不忠不義之徒!你當年是怎麼從青州出來的,還用我再當着大家的面說一遍麼?”
賀維安的臉色一點一點地陰沉下去,他攥緊了手裡書卷,溫潤的外表下,隐藏着一身的戾氣。
郭書生卻還不知道好歹,以為扳回了一局,成功把賀維安震懾住了,便得意洋洋道:
“喲,怎麼不說話了?看來你自己也心虛得很呐,你以為跟那個草包扯上關系,他幫你搶隻死狗就是要護着你了?告訴你吧,他現在自身都難保!不說别的,就看這麼多天,他來過國子監麼?”
衆人聽了他的話,都大着膽子議論紛紛:
“是啊,這個賀維安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現在郭兄是蘇少爺眼前的紅人兒,蘇少爺去哪吃酒他都能跟着的,可謝家哪有人來接過賀維安呢?”
“想來謝明夷不過一時興起罷了,玩膩了也是把他随便踹開……”
郭書生越發猖狂,獰笑道:
“老子現在就要打你一頓,蘇二少爺能給老子擺平,那你呢?可别跟隻喪家之犬似的,夾着尾巴去跪舔那個纨绔給你報仇啊!聽說他遇了刺,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半口氣啊?”
他看着賀維安那張斯文俊秀的臉,越發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揚起了拳頭。
賀維安的指尖泛白,眼神瞄準郭書生搖晃的底盤,正欲出手,卻聽見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蘇二要擺平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啊?”
衆人一愣,回頭望去。
隻見一個少年斜倚在圓拱石門口,他身形清瘦,穿一身绛紅窄袖錦服,腳蹬黑色麂皮長靴,烏發半披半束,頭戴銀冠,耀眼奪目。
刺目的陽光照射下來,柳眉下的濃墨眼眸微微眯起,俊美中又透着與生俱來的高貴,他面中含笑,抱着手臂,好以整暇地看過來。
謝明夷竟然來了。
賀維安渾身的陰鸷奇迹般松懈了下去,他的心底逐漸泛起漣漪。
常言道:大難臨頭各自飛。
方才還順着郭書生對賀維安嘲諷的人,都紛紛噤了聲,要麼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要麼假裝忙着把地上的書攤開。
謝明夷微微一笑,越過假裝很忙的他們,緩緩走到郭書生面前,看着他,問:“怎麼稱呼?”
郭書生臉色鐵青,“敝姓郭。”
謝明夷笑容滿面,“貴姓謝。”
郭書生:“……”
“你好像很擔心我,那你看看我這樣,像不像連半口氣都沒了的樣子?”
謝明夷依舊維持着面上的笑意,問道。
郭書生的臉色變化得很精彩,他的胡子随風直抖,咬牙道:“不、不像……”
“那你在這妖言惑衆,唧唧歪歪的幹什麼?!”
謝明夷嘴角的弧度慢慢放平,眼神陡然變得淩厲。
方才的平易近人,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