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我來遲了。”
謝明夷對陸微雪的态度很滿意,他一手撐着頭,一手指了指自己前面的位置:“坐那兒。”
陸微雪順應坐下,身姿端正,将筆墨紙硯一件件拿出來,在桌子上擺好。
“原來你是為了他……”
孟懷澄的語氣多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他盯着謝明夷的眼神可怕得陌生。
謝明夷卻隻打了個哈欠,眼皮都沒擡,百無聊賴地翻過一頁書,“行了,别在這兒叫嚷了,沒看見夫子還在那兒的麼?還不快坐回去?”
孟懷澄不甘心,正想再說什麼,卻覺察出一道冰冷的視線正投過來。
他詫異地望去。
陸微雪一邊慢條斯理地磨墨,一邊看着他,淺淡的眼瞳一動不動,竟有幾分妖冶瘆人,如一條蟄伏的毒蛇。
他把謝明夷擋在後面,遮了個嚴嚴實實,一絲不漏。
眼神中暗含警告,仿佛不滿他人踏足自己領地的野獸。
孟懷澄一驚。
那位的猜想果然沒錯,這個陸微雪,根本不像表面那樣懦弱無能!
“咳咳。”
張老夫子敲了敲拐杖,假咳兩聲,道:“孟公子,馬上上課了,還不趕緊坐好!”
這群小娃娃争來争去的,是當他這個三朝元老是擺設麼!
孟懷澄眼神古怪地看了陸微雪一眼,咬咬牙,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同在一個講堂,量這個廢物九皇子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但若是他對謝明夷藏了不該有的心思——
孟懷澄狠狠地磨着墨,以此發洩心中的不滿。
那陸微雪,不該留了。
……
張老夫子邊講課,眼神邊不自在地瞟向陸微雪。
今日當真是奇怪,謝明夷和他的那群跟班來了也就算了,九殿下竟也出現在了這裡。
太子在不久前将九殿下塞進國子監,卻暗地裡指使祭酒,不要給他安排課程——意思很明白,既要支開他,又不讓他學得任何東西。
好在九殿下早慧,在冷宮便将君子六藝學得精通,文韬武略都不在話下。
國子監最難的課程對他來說,都不過是把十四五歲時學的再溫習一遍。
張老夫子想起那些拿了特制令牌給陸微雪授課的夜晚,冷宮裡的少年挑燈夜讀的模樣似還在眼前,頗為感慨地搖搖頭。
難怪陛下會動了易儲的心思。
陸微雪忽然擡眸,對張老夫子禮貌一笑。
張老夫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眼神太過直白,便不動聲色地翻過幾頁書,沉吟了片刻,看向窗外的夕陽餘晖,道:“今日的課便到這裡,規矩還是一如既往,每人交一份講義,交完便下課。”
他坐回講椅上,開始看策論。
底下一陣哀嚎。
平常乖順認真的學生眼疾手快地開始寫,而那些七八天不見個人影的纨绔就不同了,他們本來就是跟在謝明夷屁股後面進來湊熱鬧的,誰承想還要寫什麼講義?
因此一個個都抓耳撓腮,面露難色。
張老夫子的課堂很嚴,小厮書童一應不許進,連磨墨都需要這些大少爺親自動手。
于是他們一遍笨拙地磨墨,一邊欲哭無淚地想:
小國舅,上刀山下火海都能陪您,但上課就大算特算了吧!
這邊謝明夷撐着額頭,手裡拿着書,還停留在張老夫子在一炷香前講的那一頁。
他的下巴一點一點地往下沉,眼皮早已閉上了。
張老夫子的聲音比迷魂藥還厲害,一聽即睡,且不管睡覺的環境有多艱苦,謝明夷都能倒頭就睡。
他本來在想賀維安的事,這些寒門子弟的目的隻有秋闱,和他們學的方向不一樣,自然也不在同一個地方上課。
想着想着,腦子亂亂的,張老夫子又在陶醉地念什麼“之乎者也”,謝明夷便支撐不住,睡了過來。
沒直接趴在桌子上,還堅持撐着頭,都已經是他對這位老夫子最大的尊重了。
耳邊隐約傳來紙張響動的聲音。
謝明夷沒管,紅潤的嘴唇動了動,睡得香甜。
張老夫子将台下的小動作瞧得一清二楚。
講課時,他便想把謝明夷叫醒。
這個臭小子素來膽大妄為,拔了他小心呵護的百年人參不說,竟然還敢在他課上睡覺!豈有此理!
他正欲發作,陸微雪這時卻看向他,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比了一個“噓”的動作。
張老夫子内心大為震撼,但他不好說。
接下來陸微雪的行動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位心思缜密、殺伐決斷的九殿下,竟然轉過身,把自己剛剛寫好的講義,輕輕放在了謝明夷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