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聽見父親那句“你姐姐生了”,便想沖進去看看謝書藜。
但這不合規矩,不出意料,他被攔住了。
為此,他還很是埋怨了謝丞相一陣,這樣大的事,父親竟不通知自己。
當時謝丞相隻無奈道:“就你這副急性子,告訴了你,你還不竄上天去?娘娘既然已經安穩産下皇子,那也不急于這一時,明日你便能見見十五皇子了。”
謝明夷反駁:“十五皇子有什麼要緊?我隻擔心姐姐罷了。”
自然又是招來謝丞相好一陣數落。
紫鸠微笑道:“不急,國舅爺且先用膳。”
“對對對,”謝明夷連連點頭,他補充道:“這個時辰娘娘還沒醒吧?我真是暈頭轉向了,不怕姑姑笑話,一個時辰前我便洗漱穿戴整齊,就等着去見娘娘,等着等着,卻睡着了……”
紫鸠笑着點頭,“您還真是小孩子脾性。”
謝明夷不好意思地笑笑,埋頭喝粥。
紫鸠立在一旁,看着天真的少年,内心略有感慨。
若是他知道了真相,還不知會鬧成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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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晌午,謝明夷才得以和父親一同進殿。
謝書藜還不能下床走動,隻靜靜地半躺在榻上,蓋着金絲蠶被,手裡拿了本書,慢慢看着。
她正翻過書中一頁,紙張發出薄脆的響聲,似在沉吟。
謝明夷進去,便透過屏風看見這一幕,一時間不敢言語,唯恐打擾了她。
謝書藜是個才女,三歲開蒙,六歲便能識文斷字,和她的生母李氏一樣,酷愛讀書。
以至于提起謝姐長女,衆人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美貌,而是聰慧。
謝書藜将那頁書看完了,忽一擡頭,才看見弟弟和父親不知何時站在了屏風外。
她放下書,笑道:“怎的也不通傳一聲?父親,夷兒,快進來。”
謝丞相這才拉着謝明夷走出來。
“微臣參見皇後娘娘。”
他跪下,還扯着謝明夷也跪。
謝書藜卻沒有立刻讓他們起來,略略頓了一會兒,才說:“都是一家人,這便是見外了,快些起來吧。”
父子二人起身,在一旁站着。
謝書藜看向謝丞相,狀似不經意地提到:“聽說昨夜父親一直守着本宮?”
謝丞相一愣,點點頭,解釋道:“微臣恰好在宮内,便唐突了。”
謝書藜溫和一笑,“怎會?父親對本宮能有這份心,本宮感激不盡。”
屋子裡有些沉默,謝明夷盯着自己的腳尖出神。
這和他預想的場景不一樣。
他以為,姐姐會歡喜家人的到來,會抱來小皇子,大家一起有說有笑。
可現實截然相反。
想來也是,自謝明夷有記憶起,謝書藜和謝丞相便不親近,雖是父女,卻總如陌路人一般,除了尋常的禮節,再無半點關心。
隻有一件事是意料之外,謝明夷八歲時,上元節那天,被一個瘋女人擄走。
瘋女人把他帶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小明夷回到府中,便大病一場,高燒不退,糊裡糊塗的,大部分細節都忘了。
隻記得要不是穆釺珩及時找到了他,他恐怕已經凍死在那場漫天大雪中。
但後來才知道,瘋女人正是謝書藜的生母李氏,她本已遠走他鄉,不知何時回來了。事情敗露後,她瘋得更厲害,有人向謝丞相提議,将她沉江。
沉江前那一晚,謝書藜給關系一向冷淡的父親跪下了,她不住地磕頭、乞求他放母親一命。
最後終究是沒有沉江,李氏被送走了。
而謝書藜,也像一切都沒發生似的,照舊讀書、偷偷唱曲,和謝明夷鬧着玩。
在謝明夷的印象裡,自己的這個姐姐柔和的目光中,似乎總藏着淡淡的憂傷。
所以他才極力想讨她歡喜,希望她愁眉舒展。
現在的謝書藜剛生産完,大概是累了,才沒有心思說點什麼吧。
這般想着,便和謝書藜寒暄了幾句。
三人在殿中說了些客套的話,又坐了半柱香,謝丞相便要告辭了。
“夷兒,你留下。”謝書藜突然道。
謝明夷看了謝丞相一眼,後者對他點了點頭,輕聲道:“陪陪你姐姐,我在這裡,你們倆總是不暢快。”
謝丞相獨自離開了,謝明夷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麼地,本是位極人臣、權勢滔天,此刻竟顯得有些落寞。
“娘娘。”謝明夷乖乖走上前。
謝書藜卻笑了,“你看你,這麼拘謹作甚?是不是又忘了,該叫我什麼?”
姐姐還是願意和自己親近的。
心裡的石頭落了地,謝明夷踏實不少,笑着喊了句:“姐姐!”
“坐到姐姐跟前來。”
謝書藜招手。
紫鸠便将凳子搬到床榻前,讓謝明夷坐下。
“你把蘇家那個給打殘了?”
謝書藜開了話頭,謝明夷便一股腦地又将那件事說了一遍。
謝書藜道:“好!該打,沒打死他都算夷兒心軟,父親太迂腐,不懂這些,他罵你,你隻管當耳旁風就是。”
謝明夷“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姐姐和我想的一樣。”
姐弟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
謝書藜看向窗外的落葉,拍拍謝明夷的手,笑道:“還有一個多月便是秋狩,你以前從未參與過,今年可必須得去了。”
謝明夷心跳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閃,“我不想去,那些人都出那麼多汗,圍上來臭烘烘的……”
謝書藜勸道:“夷兒這話便不對,這次秋狩和從前不一樣,不是隻有男子參加,京城的官家女子也都會到,而且并非人人都要打獵,你去了隻管放風便是。”
她隐秘地笑着,謝明夷一看,便使勁搖頭:“我不想娶親!”
他說得太直白,把紫鸠和謝書藜都逗笑了。
“我們夷兒還小呢,哪裡就要娶親了?隻是相看相看,多結交些新人,總沒有壞處的。那個天天跟你在後面的孟懷澄孟三公子,不就要娶親了嗎?到時候你的朋友都有家室了,獨留你一人,難道不孤單?”
“可是……”謝明夷有些猶豫,“陛下還在昏迷,今年秋狩未必會如期舉辦……”
“會的。”
謝書藜卻笃定道。
殿内檀香袅袅,謝書藜挑眉道:
“陛下會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