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塵收露,雨水陣陣。
小暑天氣的燥熱被這場雨撫平了大半,無論達官貴人的府邸還是百姓的瓦房,都早早敞開了窗戶,迎接随雨而至的涼風。
豆大的雨滴嘩啦啦地掉在金色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白玉欄杆上迸濺出無數水紋。
謝明夷是被雨聲吵醒的。
他睜開眼,昏暗的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
昨夜似乘在一搜船上,被巨大的海浪抛起又随慣性跌下,起起伏伏,難堪忍受。
頭腦就這樣被攪成了漿糊,直到現在他的意識都還不太清醒,一時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
拖着酸痛的身體坐起來,謝明夷無意間對上鏡中的自己。
左臉赫然印着一個不輕不重的牙印,嘴唇處落了一道傷口,白皙的脖頸間布滿紅痕,刺眼又旖旎,幸好鎖骨下都被幹淨的睡袍遮住,但衣袖間露出的手腕亦有大小不一的紅痕斑駁交錯,觸目驚心,卻又讓人想入非非。
謝明夷的臉霎時間紅透,抱着膝蓋将頭埋在錦被裡,好一會兒才将夜裡令人臉紅心跳的場景從腦海中抹去。
他竟然真的拉了陸微雪做……那種事。
謝明夷對自己的膽大妄為心有餘悸,本以為會在黏膩的熱浪中醒來,卻沒想到身體上幹燥又清爽,屋内也放了冷庫中的冰塊,發出絲絲寒氣。
就好像有人細緻地做好了很多準備,就為了讓他能好好睡一覺似的。
夜裡他被折騰得太狠,一直半睜着眼,記憶也零零碎碎的,但他似乎記得,在晨曦初升時,他接觸到了溫熱的水,渾身都浸泡在裡面,便立刻舒服地睡去。
謝明夷紅着耳朵踩着鞋子下床,透白的腳踝似乎被人重力握過,此刻青紫的指痕都還未消失。
他嘗試走了兩步,腰部的疼痛險些沒将他的眼淚逼出來。
謝明夷一邊将鏡子轉過去,一邊腹诽:
他再也不要在床.上見到陸微雪了!
—
宣政殿外,上午的政務結束,大臣們三三兩兩地走出來。
卻看見臭着臉的裡耶最後一個出來,紛紛噤了聲,都避開他,自動為他讓出一條路。
他們都對他避如蛇蠍,唯恐一個不小心,便要人頭落地。
古蘭朵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刻意躲着他走,卻沒想到還是被裡耶叫住:“跑什麼?過來。”
古蘭朵閉了閉眼睛,隻能自認倒黴,慢慢走過去,垂頭喪氣的,哪還有往日的威風,此刻像極了一個怕挨打的孩子。
裡耶看着他不情不願的樣子,心裡暗罵不成器,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古蘭朵站立不安,有些别扭:“有什麼事嗎?”
裡耶審視着他,忽而一笑道:“你是不是偷偷去見過那個人?”
古蘭朵知道他指的是誰。
裡耶極其厭惡謝明夷,甚至都不屑于稱呼他的名字,因此每每提起他,總是深惡痛絕地以“那個人”代替。
宮裡到處都是裡耶的眼線,古蘭朵隐瞞不過,隻能解釋道:“我隻是去吓吓他,讓他不要妄想迷惑陛下,僅此而已。”
裡耶對他幼稚的說辭置若罔聞,隻是挑眉道:“你有沒有覺得,陛下今日很不一樣?”
古蘭朵懵了,“沒有不一樣啊?”
裡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才十五歲,自然不懂。”
古蘭朵一頭霧水,實在不知他說的是哪方面。
裡耶道:“你隻需要知道,縱然有毒蠱控制,可陛下還是在那個人身上越陷越深了,如此下去,我苗疆幾十年大計必然毀于一旦。若你還想為你父母報仇,以後便要照我說的做。”
古蘭朵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卻隻能硬着頭皮道:“遵命。”
來到皇宮以後,他和裡耶的盟友關系便悄然發生了變化,不知從何時起,裡耶已經單方面壓制他了。
古蘭朵感受着胸口深處毒蠱帶來的燥熱,這令他渾身都不自在,腦子裡浮現謝明夷的臉,更是焦躁不安地晃了晃頭,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裡耶将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醞釀已久的計謀悄然浮上水面。
“南嶺最近有要事,我要親自回去一趟,明日就要啟程,所以丞相府抄家的事,便交給你了。”
“丞相府?謝家?”古蘭朵瞳孔一陣,“這是陛下的命令?”
“這等小事不必麻煩陛下,我已經通知了大理寺,三日後的午時,他們便會帶人去。如果他們有什麼請示,你自己決斷就是了。等我回來,這件事若是沒辦成,你知道後果。”
“我……”
“你怎麼了?古蘭朵,你變得猶猶豫豫,這不是家族唯一繼承人該有的樣子。”
裡耶壓低眉角看他,呵斥的語氣中流露着不滿。
古蘭朵咬了咬牙:“我會照做。”
裡耶笑了笑,陰測測的臉湊近他,說:“這才對。”
随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徑自離開。
古蘭朵看着他的身影,微微出汗的手心更是捏緊了些。
—
“公子,公子您慢點!”
“公子快些下來吧!别吓死奴婢們了!”
謝明夷爬上梯子,兩手扒在圍牆上,努力探出半個身子,朝宮殿外的青石道張望。
一炷香前,他以太思念陛下、以至于必須對陛下翹首以盼為由,吩咐六水搬來了梯子。
六水聽了很是感動,連忙照做。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謝明夷竟然不要他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