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詩靈擡頭望着窗台上的磚石一角,陽光明媚傾灑下來,将頭頂的景物摸上清透的黃,又有幾處光暈折射成七彩,十分漂亮。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從容無波瀾,用着好似夫妻之間的平常語氣,緩緩談起過去。
說起兩個人少時在山中求學的日子,以及過往故事中的某些細節。
不過燈火并沒有憶起過去,他略停頓,淡淡向她問:“你在想秋孀怎麼飛上的窗台?”
“……”她緩口氣,懊惱自己這幾乎為零的套話能力,同時莫名有些痛恨燈火能夠看透她。
柳詩靈隻得點頭承認:“是。”
燈火:“我的認知中,秋孀沒有輕功的基礎,她隻能通過樓梯走上去。”
秋孀隻有特定時刻才能成為公主,進入學堂,她在休學水平上與公主有差距。
“……”
柳詩靈心中猜想愈發向“池塘中的是秋姳”這一偏向,唯有秋姳可以憑借輕功回到三樓,否則秋孀走樓梯則必然會被注意到。
如此一來,死者的身份還是歸于模糊,原本趨向明晰的線索再次破損斷裂。
到底是秋姳回到三樓後被殺?還是秋姳回到三樓之前,秋孀被殺害?
她見燈火一樣緊皺眉頭,想來是同樣為着“幸福二選一”的問題犯難。
謎題與混亂的線索将人的思維拽入迷宮,迷蒙向前也沖不出去,于是她隻能暫時放下這個問題。
柳詩靈的目光落在池塘水面,“我還有個疑問,你為什麼要撒謊。”
她并未使用疑問句,以平淡語調陳述出。
燈火聞言先是怔怔,複爾擡眸看向她,一雙眸中淡然,卻似隐藏着什麼在其中,情緒與深意轉瞬不見。
他的聲音蘊含不解,尾調微微上揚,“撒謊?”
柳詩靈指向池塘,複刻的場景在腦海中盤旋,“我認可驸馬深愛公主,他不想公主傷心,于是要将秋孀的屍體沉入池塘。”
“驸馬從三樓将屍體運下,緊接着收起繩索,從三樓躍下。沉入池塘必須将石頭綁在秋孀的身上……”
“所以比起遺棄在馬廄,繩索有更好的隐藏方式。”她定定地望着燈火:“那就是……”
燈火眼眸輕微眯起,又接話:“綁在秋孀的腿上,一起沉入池塘。”
柳詩靈點頭,“對。”
“我是這樣做的,可是繩索偏生地出現在馬廄中。”
“你把繩子綁在了她的腳下,但是最終也不知為何,最終出現在了馬廄中?”
燈火答得幹脆,“嗯。”
“嗯……”
柳詩靈感覺自己腦袋有片刻放空。
她認真望着他,“居然還有這種事情?”
柳詩靈思量着他的說法,忽然想得清楚明白,若真的幫兇存在,秋姳是兇手的話,她的幫兇一定是燈火。
“我想問的問完了,你想問什麼。”
燈火微微挑眉,倒是沒有立即開口。
柳詩靈倒也不急,安靜等待他說話。
“我其實沒有什麼對想與你說。”
“啊?”她歪頭,倒是不解。
“叔叔對你有疑問,我沒有。”
“啊?”他答得坦然,柳詩靈一時感到有些無措,旋即她笑起來,“驸馬對秋姳總該有疑問的,你都弄清楚了?”
“沒有。”燈火依舊幹脆,眉目澄澈真摯,“我有種直覺,我一定會相信你說的話,哪怕你在說謊。”
她聽聞,隻覺得話繞得厲害,腦袋被繞亂不由得放空。
“嗯……幻境中會影響精神的緣故嗎?驸馬把我當成秋姳了?”
“不是,隻是我覺得你很會騙人。”
“嗯?”她歪頭,不明白地眨眨眼,“我姑且将這話當成誇贊吧。”
燈火展顔,旋即眉眼彎彎,眸中亮光似天幕璀璨星光,“好。”
柳詩靈點頭,拍拍手,向鐘溟示意道:“既然如此,那下一位?”
燈火應聲,向外走出去,不一會,風白露走進來。
風白露走路帶風,發尾與衣擺飄揚,實是神采飛揚,風流又優雅。
不過當他站在柳詩靈面前,卻沒由來沒了話,猶豫半天都沒有開口。
柳詩靈奇怪,“你要不有什麼直說?”
風白露先是沉默,然後說:“我不知從哪裡開始問。”
柳詩靈:“……”
她看着他的臉,不知為何,心中萌生出想法:他看起來挺單純可愛。
或許也會比較好騙?
柳詩靈上前,同時挽起左袖子,露出截白玉似的小臂。
風白露被她動作驚到,不免往後退卻,罕見得說話結巴下,“怎……怎麼了?”
她一時不解他的反應,雖是撸胳膊挽袖子,但她的神情柔和,也不是要打他的作勢。
不過很快她便想到,修仙世界的大背景也是古代,這個時代的人們多保守,在陌生男人的面前主動裸露肌膚,女子不該有這樣大膽的行徑。
柳詩靈下意識縮了下手臂,她停頓又讪讪笑起來,“你别怕,我就是給你看一下。”
她手上指指左臂的痣,“叔叔從小将秋孀帶大,應該認得這顆痣。”
痣并不十分明顯,微微凸起,形狀到時特别,像輪不滿的月亮。
風白露往前看看,用自己手臂将她的小臂擡起。
她的小臂雖裸露在外,風白露用衣衫相隔、指尖輕輕觸碰。
“嗯,這顆痣,死者也有。”
柳詩靈點頭,伸手用指腹揉搓那顆痣,又用指甲磕了磕,“我看這并不像被僞造的。”
叔叔風白露點頭,顯然在認真思索。
“你還記得都發生了什麼嗎?”
柳詩靈搖頭,“記憶中的信息寥寥無幾,搞得我自己都很心慌。”
她又問:“公主房中的書……我猜想與我的記憶混亂有關。”
說完,她的認真打量風白露的反應,隻是可惜,并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風白露:“确實有關聯,但術法的效果出現偏差,導緻你的記憶發生缺失。”
“術法原有的效果該是什麼?”
“将你們姐妹兩個的記憶進行共享,公主想要借今天的宴會離宮……”風白露停頓,在斟酌語句,“她生了怪病,要去找大夫醫治。”
“啊?”柳詩靈不明白,大為震撼。
她臉上的驚訝太過明顯,風白露忍不住笑起來,又忙道:“我知道你心中有疑慮,但是事實确實如此。”
“公主感染怪病,若是大張旗鼓找太醫醫治,皇帝必然知情,則又會嫌她不吉利。故而公主想出一法,便是将雙生姐妹兩人的記憶進行共享,姐妹身份掉轉。”
柳詩靈略作思考,先前兩人已有過相似的操作,她們對換身份以便公主與驸馬私下相會。
隻是不知,公主看到秋孀的求助信件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為何兩個人同樣的出身,但是遭遇完全不同,求叔叔幫我,我要替代她。
被說服使用記憶術法的秋姳,看到這樣一封信,對秋孀起殺心也算合理。
風白露:“關于術法,我其實心中還有很多疑惑沒有弄清楚,但實際上,場上應該隻有我一個人知道詳情。”
他臉上犯難,“你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柳詩靈吐出口氣:“那封信上秋孀說請你幫忙,我失憶的事情,與你有關嗎?”
她想套話,但是無奈,這次說出來的話指向性同樣太過明顯。
風白露搖頭,摻雜一絲迷茫,“沒有,我真的沒有看到那封信。”
她想想,繼續問:“那你的動機是什麼?又是怎麼下手的?”
風白露搓着手,長長出一口氣後,将雙手攤開:“我能肯定我不是兇手。”
柳詩靈歪頭看他,眸中充滿疑惑。
“我是巳初刻動的手。”
九點十五分……按照養女蘇蕊的說法,這個時候死者已經咽氣了。
風白露繼續:“巳初刻,我上樓的時候,我眼中的人還好好走着路,身上沒有任何傷痕。”
柳詩靈沉默片刻,鬼使神差般地擡起手,當她的手掌觸碰自己的後腦,僅僅撥動頭發,發絲牽扯下,傷痕已然劇痛起來。
“嘶……”
乍然,靈光乍現般,她似乎明白什麼,激動得連語調都升高了,“馬廄的棍子是你留下的?”
“是……”風白露應聲,面露難色,“我到三樓的時候,見到她,便一通悶棍,她倒在地上後,我才離開現場。”
柳詩靈聽着話,太陽穴直突突跳,後腦勺開始隐隐疼痛。
“你下手的時候,那人身上穿的就是這套衣服嗎?”她說着,用手指指自己身上。
“是,穿着着公主的華服。”
“……”
柳詩靈有點眩暈感,她緩口氣,“那你是為了什麼?”
“待我自己先捋順清楚。”
後腦疼得厲害,她此時也隻能輕輕揉捏太陽穴,又問:“打完人,你就跑到馬廄中丢棄棍棒了?”
“是。”
“你看到繩索了嗎?”
風白露搖頭,“不記得了……當時慌張得很,什麼都沒注意。”
她望着風白露,風白露亦回望她,他的眼中純真無比,好似什麼沒有隐藏一般。
柳詩靈隻覺得他好能忍,怎麼能把這麼多的疑問都憋在心裡,而不發問的?
風白露:“我覺得現在就是兩個方向。”
他的神情極為認真,又伸出左手,比出一個“二”的手勢,同時右手手指抵在左手食指之上,“這第一種呢,死的就是秋孀,你是公主秋姳。”
“第二種呢……”風白露将食指放在另一根手指上,轉而道:“現在的重點就是确認活着的人是誰?”
……嗯?在說什麼?
她捋了捋,盡力理解到他的意思。
縱然風白露的話說了同沒說一樣,但柳詩靈認可他的觀點。
“早飯是你和秋孀準備的,我問你,你真不知道公主讨厭珍惜草?”
“我對此毫不知情。”風白露語氣肯定。
“糕點是誰做的?”
“我做的。”
“做了多少份?”
“每人一份,不多不少。”
“吃完了就沒了?”
“對。”
“那還有人能夠僞造嗎?”
“沒有。一來每個糕點上有我特質的印章,早上我不小心把印章掉到了火中;二來,我的故事中特意提到,這裡的小厮可以為我作證……而且珍惜草十分珍貴,數量隻是剛剛好。”
柳詩靈思索,有師傅主觀證據,還有小厮的客觀作證,兩個人的故事中都明确提過,此時她完全可以确定,那塊糕點确實是重要物品。